觅罗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对这些繁缛的程序冷眼旁观,到了叩礼环节更是不动如山。于是由白衣神子代祭,行三跪九叩礼。
行礼过后,乐声响起。神子手执软剑,脚踩鼓点,献上迎神舞。他的动作干脆利落,行云流水,鼓点越发急促,丝竹声越发尖锐,折扇斩断雨丝,白色衣袂随着动作翻飞,晶莹的雨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帘一般四处溅落,映射出无数个白鹤般的身影。
舞毕,神子退场,其余舞生鱼贯而入。
迎神过后,便是奠帛,然后献礼。
礼成,继续奏乐,神子再度步入祭坛,跪饮福酒。
就在此时,作壁上观许久的觅罗终于不耐地出声打断。
“行了,走个过场而已。”她一改方才兴趣缺缺的模样,拍拍掌:
“现在,该我向神鸟献礼了。”
那两个身形魁梧的妖怪立刻将时穆粗暴地拖拽起来,三下五除二将人绑在了那参天古木的树干上。
静檀原本安静地坐在席位上,看见这一幕,顿时僵硬了身形。
“商酉,你真是好运气。”觅罗兴致盎然地笑了:
“我懒得特地为你搭刑台,就地取材,反倒便宜了你,让这传说中的神木来做你的棺椁。”
她顿了顿,又瞥了一下不远处的静檀:
“你想说我亵渎神木么?可这身世不明的低贱玩意儿,居然突破了秘药的控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身上有神鸟的血,是不是很荒唐?就连我也不敢相信。他死在这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见商酉仍然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她眼神一凛,一抬手,诡异的黑色火焰就如同幽灵一般,自古木的树根一路舔舐而上,顷刻间,那个单薄的身影被黑色的浓烟吞噬殆尽。
“有一种酷刑,是把罪人囚禁在封闭的容器中,往里灌入数以万计的虫蚁,让其在清醒的状态下感受被啃噬毛发和血肉的痛苦。”觅罗睥睨地望着那漆黑的烈焰:
“这种火焰不会焚毁你的躯体,但会让你的魂魄被一点点啃噬殆尽,这种滋味,比那种酷刑还要痛上千倍、万倍。我曾经对上千个仇敌用过这一招,他们中骨头最硬的只坚持了三秒,一半的人求我快点了结了他们,一半的人为了免遭这样的刑罚,出卖了自己的至亲之人。“
“你又能坚持多久呢?商酉?”
第一百四十章
游戏结束
觅罗绝非危言耸听, 自从通天楼建成,阴阳失衡,鬼族便在彼岸的阴影里孕育而生。
最初鬼族与彼岸其他生灵并非是互相抗衡的存在, 也远远不如今日这般令人谈虎色变, 鬼族畏惧火种的力量,自诞生之后便长年累月地蛰伏在黑暗中。
然而, 后来却有大妖怪在修炼中走火入魔, 开始觊觎鬼族的力量,他们尝试像驯养野兽一样驯养鬼族,这便是最早的鬼族禁术。起先,鬼族是一团没有自我意识的物质, 以主人的贪、嗔、痴、恨、恶、欲为食, 它们的食量越来越大,最后只能靠吞噬魂魄饱腹,而那些作为饲料的倒霉蛋就会成为不妖不鬼的行尸走肉,供鬼族的主人操控。
这些最早驯养鬼族的妖怪, 被称为驭鬼师,但这些妖怪几乎全部被自己驯养的鬼族反噬了。
觅罗一族的祖先中, 就诞生了许多驭鬼师。许多古法也因此被录入家族的卷宗里,但由于鬼族和驭鬼师不为世俗所接纳, 并且遭到了神鸟信徒的赶尽杀绝, 这些古法早就被焚毁, 永远埋葬在岁月的长流中。
而觅罗用在商酉身上的这一招,最开始是驭鬼师用来审问罪人的刑术,具体来源已不可考据, 只记录与鬼族的本源相关。
传说从前罪大恶极之徒不得轮回转世,只能在无间炼狱里遭受永无止尽的炙烤与酷刑。觅罗认为这与那啃噬灵魂的黑色火焰有异曲同工之妙, 并且遭到火焰焚烧的痛苦难以用任何现存于世的酷刑比拟,因为它相当于将天文数字的劫数压缩在刹那,再尽数施加于魂魄。
她驯养的鬼族越多,吸收的魂魄越多,她的秘术就越发炉火纯青。她亲眼见证曾经趾高气昂的仇敌在这黑色火焰中仅坚持了一秒就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经历了层层拷打和炮烙之刑也绝不松口的罪犯,也被觅罗用这一招榨出了口中的秘密。
然而滂沱大雨仍然不见丝毫停歇的征兆。
片刻过后,觅罗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她预料中的哀嚎和求饶都没有发生。
火势更大了,熊熊的黑色烈焰仿佛一张深渊巨口,要将周遭的空间都吞噬殆尽。千年古木的树冠在火焰中簌簌作响,仿佛也被连累着燃尽了生命力,郁郁葱葱枝叶不知何时已经枯萎发黄。
然而火焰中的人,却没有丝毫动静。
但觅罗知道他没有死,也没有如她所愿将那只剩下的老鼠供出来。
刺目的数字即将碾碎她的理智。
一时间,大雨冲刷石砖的声音,奏乐声,都仿佛成了刺耳的嘲讽。
觅罗身后,奏乐的乐生们在一瞬间集体爆体而亡,血肉四溅,血雾如同在惨淡阴暗的雨景里绽放出鲜红夺目的花朵。
觅罗僵硬扭头,目光射向身后的一众行尸走肉。
她突然癫狂地吼道:
“出来!给我出来!”
她歇斯底里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祭坛中,除了雨声,无人回答。
在场的除了静檀,都是她的傀儡。
可游戏已经进入了倒计时,那只老鼠如果还想继续苟活,不可能在这最后关头还不现身。
一旦被制成傀儡就会失去生命体征,觅罗用这种方法加速排查了所有的嫌疑目标。她自认为这个方法万无一失,却没想到还是被逼上了绝路。
现在,整个彼岸除了她、静檀和商酉,已经没有活物了。
如果还有人可能在她面前偷天换日……
她似乎因为癫狂到了极致,反而短暂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雨中的一切。
被她做成傀儡的妖怪,在她的注视下接二连三变成一团血雾。
一张张面孔,无论是她所憎恶的,还是陌生的,全都 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最后,觅罗的目光扫过祭坛中心还未起身的白衣神子。
她还没有任何动作,一个身影便挡在身前,阻隔了她的目光。
是静檀。
静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而他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他看见觅罗的神色先是短暂地茫然了一瞬,紧接着变得怨毒万分。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觅罗凉凉地注视着对方被面具遮掩的面孔:
“我会死!如果在你眼里我的命也如同草芥,那你为什么在几百年前救下我?”
“于我而言,众生平等,我只不过在履行我的宿命,仅此而已。”
静檀并没有被觅罗的疯狂神色所感染,面对当下的场景,他的语气仍然平静、淡漠。
然而这一如往日的语气却更加激怒了觅罗,她目眦尽裂,抬手的动作快得肉眼无法捕捉。
静檀的面具在顷刻间化为齑粉。
“众生平等?”觅罗扯出一抹冷笑,指向静檀身后的一地血泥:“在你眼里,我与那些渣滓也是同样的东西?”
她执拗地在雨中逼视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与其中自己小小的倒影对视,一种无力感仿佛突然将她攥住,使她感到窒息。
“我最后问你一句,”
觅罗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
“你后悔吗?”
为什么后悔?
为几百年前救下觅罗并将其抚养长大而悔?还是为此刻站在觅罗的对立面而悔?
觅罗没有说明,而她也等不到答案了。
一道寒光闪过,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被雨声掩盖。
静檀的头颅滚落在地,那张面容淡然的脸上顿时沾满了泥点,大约过了几秒,瞳孔才渐渐涣散了。
紧接着,身穿黑色祭司服的躯体也轰然倒地。
而觅罗满手鲜血,跨过那具身首异处的尸体,头也不回的朝着祭坛中央走去。
没有丝毫犹豫,沾血利爪下一刻便剜开了白衣神子的胸膛,那片无暇的白顷刻间被血染成了红色。神子如同一只断翅的白鹤,栽倒在了泥泞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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