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 下(19)
“今日请诸位前来,即是让诸位帮忙做个见证,也是为了知会诸位一声,若是对我们南北杂货没有信心的,还请诸君早作打算。”
罗用今日这样的做法,他的这番话,无疑会挫伤士气,让一些合作方对南北杂货失去信心,但这也正是罗用想要的,他希望在自己不在长安城的这一段时间里面,阿姊食铺以及南北杂货能够尽量低调些,不要再表现出太过强势的姿态。
把南北杂货交到四娘手中,再加上铺子里还有他的那些弟子们在,罗用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太担心生意方面的问题。
罗用唯一担心的就是他们的安全问题,生意差一点没关系,钱少挣一点甚至亏本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人没事就好。
四娘那丫头今日穿了一身小郎君的衣袍,抿着嘴角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看起来倒也很像那么一回事。
自打得知罗用被贬的消息以后,这丫头就变得安静多了。
这两日罗用与她说了自己的决定,告诉她自己要独自一人去赴任,这一走,至少也要两三年,大娘那边那么忙,家里这几个小的,还得靠四娘多看顾着些。
还有铺子那边,罗用的那些弟子虽然可以帮忙经营,但是当面临一些决策性问题的时候,往往还是需要他们罗家人做决定,毕竟那是罗用的资产,现在罗用把这个资产转给了罗四娘,从此以后这铺子里的事情,就让她说了算。
罗四娘显然也感觉到了责任和压力,但难得的是她并没有退缩。
小姑娘一本正经地跟罗用说,她会照顾好弟弟妹妹,也会帮他看顾好店里的买卖,让罗用莫要忧心这些。
罗用听闻了,却笑了起来:“这铺子既是给了你,往后便是你的,若是经营得不好,亏也是亏的你的钱,不过有我那些弟子在,一时半会儿你想把它折腾黄了倒也不太容易。”
“我怎会把她折腾黄了!”
“若是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便去问问阿姊。”
“我省得。”
“我不在京中,凡事当忍则忍。”
“唔……”
“若是遇着解决不了的,兴许还能去寻一寻白家人。”
“哼。”
一说到那白家人,四娘就有点来气,亏得她还以为白以茅他们家挺大来头呢,结果她阿兄这回遭了这样的事,那白家人竟是半点忙也没帮上。
“你也莫要生他们的气,那些人分明是有心算无心。”罗用叹道。
白家父子那两日提前被人给支开了,等他们反应过来,事情早已成了定局,事实上就算他们当日就在那朝堂之上,怕也改变不了什么,无非就是多几句口舌之争罢了。
这件事对白家人的打击也很大,能在这种关键时候被人支开,完全被人蒙在鼓里,说明他们白家人已经被彻底排挤了,他们家目前的处境也不太妙。
罗用在离开长安城之前,特地也去了一趟白家,白家的处境就算再怎么不妙,再罗用看顾不到的时候,稍稍帮扶一下罗家这些兄弟姐妹还是可以的。
罗用与白家人接触颇多,尤其是那白二叔,他自认看人的眼光还不算太差,虽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但大抵总是不错的,再说人生在世若是连自己的判断都不能相信,那他又能相信谁呢。
听闻上一次有人污蔑罗用乃是巫妖,白家人也曾为他据理力争,罗用认为白家还是可以信任和往来的。
这一次,为了让白家人能在自己不在长安城的时候多照应四娘她们一些,也为了拉近两家的关系,罗用决定跟他们分享一个消息。
这个消息是关于站队的,罗用与白家人说,让他们既不要站太子李承乾,也不要站魏王李泰。
“按三郎所言,莫非……”对于罗用此番透露出来的意思,白家人很是吃了一惊。
“听闻白家如今的处境亦是不容乐观,不过越是在这样的时候,就越是要沉得住气,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得势与失势,还不是全凭局势变化。”罗用笑着说道。
……
罗用走后,白二叔与其父兄展开了一场密谈。
朝中站队,现如今最热门的,无外乎就是站下一任君主的队,当今圣上与长孙皇后总共就生了三个嫡子,长子李承乾身为太子,自然是获得了朝中许多人的拥护,次子李泰最为君王所喜,看好他的人也是不少。
然而,罗用却让他们既不要站李承乾也不要站李泰。
不是长子李承乾,也不是次子李泰,那剩下的,就只有幼子李治了,听闻那李治最是敦厚淳善,排行又是最小……
事情若是果然如罗三郎所言那般,那么在不久的将来,朝中怕是真的就要有一大批人翻船了。
第262章 至少没有歧视他
罗用原本的官职品级是从七品上,被贬去瓜州常乐县当县令以后,他的品级就降到了从七品下,降得不多,而且还是一县之长。
对于罗用要去当县令这件事,反对的人倒是不多,坊间百姓也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像离石罗三郎那样的人物,难道还要把他贬到外地去担任县丞主簿那样的职务?简直辱没良才!
如此想来,罗用这些年的努力和经营,总归没有白费。
罗用出城这一日,长安城许多百姓来送,那里面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
从前跟罗用学过算术的那些人,多数也都来了,这些人有面色如常的,也有面露愧色的,罗用与众人话过了离别,也对他们几个笑了笑,摆摆手,上了驴车便走了。
“阿兄!”四娘那大嗓门的,这一声喊得别提多响亮。
“回吧,阿兄过几日便与你们写信回来。”罗用探出驴车,挥挥手对他们说道。
七娘那丫头抱着四娘的手臂哭得稀里哗啦的,看得罗用的眼眶忍不住也跟着发红,六郎倒是没有哭,这小子自打上了学堂以后,就坚强多了。
五郎牵着麦青豆粒儿站在那里,不时摸摸麦青,不时又摸摸豆粒儿,不时又抬头看看罗用离开的方向,罗用冲他笑了笑,挥挥手,缩回车里去了。
什么时候要是能把手机弄出来就好了,罗用心里想着,也不需是能拍照能视频的智能手机,只要能打个电话就好。
想想又觉得特别不切实际,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早些在瓜州那边做出成绩,让皇帝老儿早点把他调回来。
瓜州那地方,若是按后世的说法,应也算是在丝绸之路上,只是眼下还没有丝绸之路的说法,甚至连丝绸之路的早期原型,朝天子路都还没出现。
唐初这时候,大唐与西域虽然也有贸易,但是眼下这个贸易规模,与后世丝绸之路的繁荣兴盛比起来,显然是微不足道的。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玄奘和尚,这时候才刚刚出国没多久,距离他学成归来,至少还得七八年时间,眼下这时候西域那边的佛教文化,约莫也还没怎么发展起来。
没有丝绸之路,没有《大唐西域记》,现在的瓜州又有些什么呢。
听闻那里有汉长城,长城不仅仅作为防御工事而存在,它还是重要的交通线以及补给线,行商们往往也比较喜欢沿着长城行走。
瓜州旁边就是沙洲,在沙洲有两个罗用熟悉的地方,阳关与玉门关。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说的便是这两个地方。
值得庆幸的是,罗用并不需要出关,常乐县虽然偏远,到底还是在阳关和玉门关以内。
瓜州常乐县那个地方,南有大雪山,北有汉长城,西边是沙洲,东边是肃州,肃州再过去就是甘州,话说后世甘肃省这个名字大约就是这么来的吧。
甘州再过去就是凉州了,二娘她们就在那里,这一次罗用赴任,必然也是会经过凉州城……
“你在想甚?”车里的乔俊林问罗用道。
“我在想,届时我们若与那些突厥人当面,你能在他们手底下撑过几招。”罗用笑道。乔俊林这一次也跟着来了,这是他之前没有意料到的。
“自然是比你撑得久。”乔俊林嗤笑道。
“那可未必。”罗用空间里头那块石头还没扔呢,关键时候还是可以抵挡一二。
“你还是歇歇吧,路途还远着呢。”且不说这一路上有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光是这么长的路途,就够罗用喝一壶的了,乔俊林担心他这小身板会撑不下去。
此次与罗用同去沙州常乐县赴任,乔俊林也是经过仔细斟酌的,他舅舅侯蔺也并不反对他这个决定。
说白了,就算留在长安城,赴再多的宴,花再多的心思去经营,想要出头依旧还是千难万难,眼下这时候,倒还不如抱紧了罗用这条大腿。没错,就算罗用现在落魄了被贬了,对于乔俊林舅甥二人来说,却依然是他们身边少数几条看得到也够得着的大腿之一。
当然,这只是从利益方面做考量。
至于情感上,乔俊林从未对罗用说过什么,就连最平常的关心和感谢的话都没有说过,罗用亦然。
不得不说,乔俊林的加入,让罗用原本有些萧瑟的内心,又添了几分活泛。
另外,这一次与他们一同出行的,还有刚从离石县过来的那三个黑人。
罗用没有正经仆从,但是他这回作为县令前去常乐县赴任,身边总不能连个帮忙的都没有,想来想去,还是带上了阿普他们。
这时候罗用他们这辆驴车前面,负责赶车的就是阿普,另外那两个黑人跟在后面,他们另外还有一辆驴车,车里装了一些盘缠干粮以及必要的生活用品。
这大冬天的,风大雪大,路面上的积雪都已经很厚了,此去沙洲的路况,罗用他们几个也不甚熟悉,走得快了容易出意外,所以他们这一次并没有选择马车。
而且罗用也是有心想要把五对带上,对于五对这样的驴子来说,长安城毕竟还是太憋屈了些,不如西域那边自由自在。
车子驶离了长安城,越是往西面行走,眼前所见就越是荒芜。
从前留在长安城中的时候,虽然也是大大的城池矮矮的房屋,一亩地的大院子里盖那几间房,京城百姓还在自家院子里种菜,但是与眼前的景象相比,却又不知强了多少。
看着这大片大片荒无人烟的天地,罗用不禁又想起从前邹里正与他说过的河东道的人口。
眼下这个年代,与后世相比,着实是一个人口稀少的年代。
所以每当他们抵达一处驿站,经过一座城池,心情都会格外高兴,就连那些素不相识的人看起来都显得是那样的亲切,不管怎么说,至少是人类不是吗。
约莫二十日以后,罗用等人在兰州渡黄河,过了兰州,自此便踏上河西走廊。
南有吐蕃,北有突厥,大唐就在这两股强大的力量之间,硬生生占下了这一片狭长而又富饶的土地。
遥想当年,汉武帝令霍去病等人占下这一条河西走廊的时候,原本定居于此的匈奴人是如何的哀伤与不舍。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兴旺。失我焉之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不过在匈奴人之前,据说这一片原本是属于月氏国的土地。
这个年代就是这样,国与国之间相互攻伐,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夹在吐蕃与突厥之间的河西走廊,相对于周边地区,它是富饶的,但同样也是危险的。
但是这里的危险,似乎与罗用并没有什么关系。
在这一片传说中很富饶、实际上与中原地区相比还是十分荒芜的土地上,生活着许许多多的牧民,在这些牧民们口口相传的故事里,就有离石罗三郎与他的阿姊,用羊脂制肥皂,用羊绒织衣裳的故事。
牧民们十分欢迎罗用的到来,他们拿出最好的食物招待罗用等人,虽然那些食物对罗用来说未必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