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5)
“……!”
虽然已经知道了自家飞龙哥神通广大,但是乍一听他居然连自己在六小读书,还最喜欢英语和语文课的事都知道,整个人瘦瘦小小的小梁声还是一惊。
而早猜到这没断奶的小崽子接下来肯定又要用这种崇拜激动的不了的眼神看着自己,没忍住又是一乐的梁生仔细琢磨了一下,还是用胳膊肘夹着他一边往前走,一边神秘兮兮地继续往下面道,
“早都告诉你了啊,我知道的事情那可多了去了,你上星期小测英语考了满分,但数学却只得了七十五,拉了你不少分对不对?我可和你说啊,这语数外三科从今天开始,你可千万不能再给我随便把哪一门拉下啊,作业要按时完成,上课也得好好听,这可关系到你以后考大学的啊,你还想不想考大学啊,没文化将来那可是要被新社会淘汰的知道吗……”
“……”
“而且你去年冬天那会儿你没在家看电视啊,北京,咱们的首都,那都在联合国申奥成功了,再过几年,满大街乌泱泱的都是外国人,咱们国家以后可那是发达的不行,都和国际接轨了知道吗……到时候咱们也有钱了,哥就供你上最好的大学,念博士,再搞个那什么博士后……”
虽然一张嘴还是一副不学无术,瞎说八道的小流氓作风,但关于这小孩子学习上的事,重新活了一回,又回到过去一趟的混混梁自个还是心里挺雄心勃勃的。
毕竟他再不济,曾几何时在学校里也是被老师叫一声但凡看过书,就能过目不忘的小神童的。
虽说因为偏科又辍学早,后面整天吃喝玩乐基本荒废还给原先的老师了,但这个时期的自己肯定还是个班里那种比较机灵,各方面也有点小优秀的聪明孩子。
而被他这么天花乱坠地一顿吹,整个人有点懵的小梁声也是莫名傻眼,半天才有点不自信地小声嘀咕道,
“啊,考……大学?还,还要念博士呀……可,可张叔叔说不准我去上学了……而且你之前不是说……你被少林寺和武当派一起从光明顶上赶出来之后,身份证什么的都丢了,现在身上根本没钱……还饿着肚子睡了两天大马路吗?我们以后哪里来的钱啊……读那么多的书啊……”
听了他一路这么吹牛扯皮的小崽子听到这里明显又有些疑惑不解了。
结果咱们回到过去已经两天了,身上加起来也就只能紧巴巴地凑出今天这一顿早饭钱的大梁生同志闻言居然还挺自信,直接挑挑眉一笑,又把他的小脑袋呼噜了一把才抱着他切了一声道,
“……现在没钱!咱们可以想办法挣啊!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这满世界的钱那么多,人一辈子根本也挣不完!凭什么穷人就想不到方法挣大钱!咱们不怕那些人!只要自己努力活着,不干亏心事,踏踏实实一步步来,就不怕那钱会自己逃跑,再说了,男子汉嘛,为这种小事愁什么愁!满世界的精彩可都等着咱们闯呢!你还不相信你哥我的话么?”
“……”
这话听着嬉皮笑脸不太靠谱,但却莫名地居然有点激励和感染人。
至少对比这世上大多陷在自己困境里就索性开始自暴自弃的人,首先能有这一份打不死,打不怕的精神,其实已经算是走在光明无比的人生路上的第一步了。
而虽然暂时还是无法深刻理解梁生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能这么奇怪地保持着这种,像是灼伤人眼睛的太阳般积极乐观的不行的生活态度。
被他莫名感染了情绪的小梁声却也跟着用力地点点头,又奶声奶气地皱着眉举起拳头和梁生保持了一个叉腰姿势大声大誓道,
“当,当然信啦!飞龙哥你以后……一定能挣大钱!我,我也要好好读书!努力考大学!行侠仗义!”
这么一句幼稚却也激昂的不得了的誓言落下,默契地抬手击了个掌的一大一小顿时又一起大笑着傻乐了起来。
之后,他们更是像两个明明才刚见面,却已经认识了好多年的好哥俩一样默契地都把那些关于卖包子,张程远,还有迟到回去肯定要被老师骂的不开心都一股脑地暂时抛弃在后脑,傻兮兮就一起开开心心地往胡同外飞快地跑了起来。
过程中,这俩在巷子口比赛跑比的来劲了的幼稚鬼貌似都挺兴奋,一路上都叽叽哇哇的。
过路不少并不太眼熟他俩的老厂房住户看在眼里,还真当这笑的嘴巴咧到耳朵根一大一小是哪家人家要好亲热不得了的亲兄弟。
而越过六厂前盖了有五六十年的大厂房,又中途穿过一片厂职工宿舍,这一大清早的日头也可算是跟着这两边说话,边牵着手往前走的家伙的步伐一起照在老街旁热热闹闹过早的过早人群上头了。
“哥!我要吃汤粉!吃面窝!”
“好!还要什么!”
“还……还要……好大碗好大碗的豆腐脑!”
“可以!尽管点!”
一路上两个热乎乎的脑袋挨得近的家伙都一脸难掩兴奋地在人群中说悄悄话。
Y市本就是个不大的二线城市,两个‘声声’曾经都在这里生在这里长,成长的痕迹伴随着衣食住行都留在了家乡,记忆也就遍布在大街小巷的点点滴滴。
大的这个小时候过得苦,没爹没妈地四处闯荡讨生活,所以半辈子也没吃过什么好点的东西。
固然长大了之后不像小孩子那样贪嘴了,可是时不时地想起这些巷子口的老味道也觉得心里怪惦记的。
而像小声声同学心心念念挂在嘴边的面窝,汤粉还有豆腐脑就是梁生到现在都时常记挂着的东西。
虽说这一碗一块五的豆腐脑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但是以前短吃短喝的也吃不上什么好东西,加上那开在东街的张老太豆腐脑和炸面窝的确滋味不错,难免就记忆犹新。
所以这回到十五年前的第一顿,自己也还饿着肚子的梁生就直接带着他新认识的小哥们儿小梁同学来吃这充满着怀旧滋味的豆腐脑了。
说到这儿,倒是不得不说说这张老太家的豆腐脑了。
因为Y市地属南方,所以他们这儿吃的是撒着辣子油,榨菜末和油渣的咸豆腐脑。
东街张老太家的这家豆腐花,只出早摊,一天仅供两锅。
每天清晨刚过五点,白发苍苍的张老太就会推着自家小车出现在闹市口的菜场边上。
待她停好车,一掀起锅盖,那醇香的黄豆味便悠悠在这半大不大的市场门口弥漫开来。
但凡是长了鼻子的只要一嗅到这味儿,就再难挪开脚步,只想捧着这一碗热腾腾的豆花先填个肚子再心满意足地去上班上学。
要说这手艺这么好这生意肯定也不错,但是这张老太每天就供应这么多,价钱又十几年都没变,所以盈利自然也少。
梁生长大了之后曾经有次路过这儿,也想来吃碗豆腐脑。
可是等来了之后才知道这老太太早几年就走了,因为没有子女摊子自然也早没了,张老太的手艺至此也失了传。
当时听说这事他这心里只觉得自己运气实在是不好,如今回来了,看着一路上这熟悉的老街风光,却觉得哪儿哪儿都是记忆,哪儿哪儿都像是梦。
而等梁生带着小孩来到这菜市场门口的时候,正好就赶上排队的高峰刚散,抬眼一看便见那神采奕奕的张老太太在那儿弯着腰擦边上的小圆桌子呢。
“张阿姨啊,来两碗豆花,再炸两个面窝,在这儿吃,香菜要的呀。”
“好的呀,先坐先坐,等一等哈。”
熟门熟路地就开了口,笑眯眯的张老太太听到这话拿围裙擦擦手就忙活了起来。
闻言道了句谢,坐下来的梁生随手拽了把身边这小子的书包带就把他给摁自己边上的小椅子上。
而没吃早饭饿的肚子难受得的小孩儿也跟着特别乖地端凳子飞快坐下。
见状的梁生歪着头眯起眼睛看了看这虽然有点傻,但还是蛮听自己话的小子,一时间倒是越看自己越觉得顺眼。
连带着这心里也开始忍不住盘算着,该怎样把这还小的自己给留在自己的身边了,以及自己究竟该如何兑现他刚刚和这傻小子许下的承诺的问题了。
毕竟十五年前的这时候,他亲爹梁沛刚因为替熟人担保欠下的巨额债务的事吃上官司。
他亲妈陈慧芳见此情形居然就这么带着家里所剩无几的东西就此人间蒸发。
他老子那边的亲戚抢了房子铺面,他妈这边八竿子打不着,家里也正好没孩子的远方亲戚刘秀和张程远夫妇这才收留了他。
可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家庭原本就充斥着诸多问题的张程远夫妻俩实在也拿不出亲爹亲妈的那份心思去对待。
一两个月还好,时间稍微长了,竟也跟着琢磨起能不能把这孩子随便送回哪家去的心思。
加上左右邻里总因为听说他的出身议论纷纷,所以每过半年,这一年刚好十一岁的梁声就被像踢皮球一样地赶走了。
从此学没得上,家没得回。
而石榴巷16号这年夏天。
其实也就是他的命运彻底走向完全不同的那条歪路的开始。
梁生他刚刚之所以违心去劝这小子别去埋怨父母和任何人,其实正是因为他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小时候有多厌恶自己的出身。
那时候没人能安慰开解他,大人们也都把对他父母的怨气撒到他身上。
很多时候梁生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但就是要受到各种针对他的言行辱骂。
于是在无家可归,寄人篱下的他就这样度过了这样一段最难熬的日子之后,他毫无意外地从一个原本淳朴腼腆的孩子成了另一番模样。
这也恰恰说明了有时候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真的不需要太多东西,一件小事就足以改变许多。
所幸这次他赶在一切开始前阻止了这一切,这株小树苗还长的好好的,和他这个歪脖树一点都不像,梁生还有很多机会去努力让他变成一个两人心中最理想中的人。
而这一次,他也必须倾注一切地去赌一赌自己和另一个自己的将来是不是真的能被老天爷再次眷顾。
只是仔细在想一想这2002年,距离2017年还有整整十五个年头。
不得不说,这其实又是一个对于自己这种从另一个时间来的外来者来说异常有利的年头。
长江以南,恰逢九十年代后刚刚蓬勃兴起的沿海工业城市改建。
日后十年,二十年即将坐落于城市各个角落的现代化商圈尚未具备雏形,但国企工人集体下海创业之潮还是隐约有席卷整个零一年开端的趋势。
敏锐嗅到资本香气的时代弄潮儿们都在盘算着该如何在这个新旧交替迅速的十年间迅速地发一笔烫呼呼的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