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61)
与此同时,伴随着中国疾病防治中心的《非典型肺炎防治技术方案》的发布,后世记录中轰轰烈烈的‘SARS’潮也正式拉开。
据后来的医学相关记载,这是整个中国自建国来最大的一场传染病突发疫情。
短短数月,非权威统计就有将近百名医患人员就此倒在了最前线,再没有醒来。
首都医院,广州医院,川大附属医院的门口挂着红条幅,将‘医学精神贯彻到底,与非典疾病’抗争到底。
可其实,大多数在前线感染的生命并没有等到那一刻。
社会各界都太恐慌了,心里也实在太害怕了,经历过那一年的人都会那么说。
孩子们不能上学,工人们不能上班,整个城空荡荡的,商场,马路上根本没有人,谁也不知道疫病究竟已经波及到了什么程度。
陈醋,消毒液,温度计和紫光灯成了每个家庭的必备品,外头更是被商人们炒的疯抢。
疾控室外头躺着的人没半刻就发着高烧没了。
医生们,护士们累的几天几夜睡不着,有的苍白着脸说着让我睡五分钟,然后就再真的靠着手术室外的枪毙也没有爬起来。
医生护士们不敢回家面对亲人,有的实在想,就得全身消毒三次以上,然后眼泪巴巴地隔着疾控室的窗户见一次。
明明人还活着,却好像是在提前经历一场生离死别。
没人再想着在国家与人民危难的时刻赚钱。
大家只想着,能让更多人活下去,熬过这场仿佛过不去的难关,熬过压在国家头顶的灾难。
哪怕是如林奶奶这样平凡了一辈子的老人,如依旧等在Y市的小梁声的一样拥有无限将来的孩子。
多一个人活下去,便可让亲人安心,父老安定,生活永不丧失希望。
说来也怪,在中国人的家庭文化和价值观中,大家似乎从不惧怕灾难与死亡。
无数次近现代的天灾人祸前,只有国家和人民需要,总有那样一个个愿意为更多人幸福生活做出努力的中国人愿意主动站出来。
仿佛天生就有一种民族血液里的大无畏,既勇敢又赤忱。
仿佛为国,为家,为人,只要沾上了那情与义二字,死亡便不再是可怕的事。
自古英雄,不分男女老幼。
抛头颅,洒热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
“2003年4月16日,世界卫生组织正式宣布SARS的致病原为一种新的冠状病毒,并命名为SARS病毒。”
“2003年4月21日,在抗击非典第一线被传染的中山大学附属第三医院传染病科党支部书记邓某殉职,北京确定首批6家非典定点医院。”
“2003年5月21日,北京最后一名非典病例张某从北京地坛医院出院。截至5月23日,北京市747名密切接触者全部解除隔离,北京地区非典患者的救治工作已经结束。”
“2003年5月30日,中国政府认定,非典传播链在本土完全切断。”
……
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全国性疾病灾难,就这样在半年席卷世界之后,于这一年的年底落下了尾声。
2004年,这一年时任的最高领导人,也就是梁生头一次去往省城追求人生梦想时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位老领导亲自下达批文,认定‘非典’这种疾病已在本地完全切断。
这一年,‘非典’不仅影响了社会各个阶级,也极大程度限制了中国本土商业贸易,沿海运输等经济方面的发展。
好在,一切最终及时止损。
经历了一年半的消沉,中国金融业历史性的一刻也终于来到!
——04年8月25日早上8点20分
龙江飞腾暴涨,传奇商人瞿朝拍卖行亿元成交的散户传奇!成为了真正万人敬仰的滨江最牛散户!
“恭喜恭喜!小江秘书!瞿哥!来,为了庆祝下个月中国第一家‘SHOPPINGMALL’即将在Z市落户,也庆祝下咱们家小声声中考结束,入选省队,大家一起举杯庆祝一下好吗哈哈?”
“行!也庆祝下梁老板大难不死三周年哈哈!对,还有,梁老板可是吹过牛早晚要比我老板有钱的,这次服不服气?”
“服气!服气!瞿哥一辈子都是我梁生的偶像!我发财追梦路上的第一人啊!”
“快快快,大伙都别说话了!赶紧吃饭!老曹,大生,小声,小江,瞿老板都坐下来一起吃吧……”
还是熟悉的懒洋洋腔调,还是那群记忆中的老街坊,还是那个Y市石榴巷16号的小院子。
时光冉冉,此时已经是‘非典’正式结束三年。
林侗和梁声中考结束,今天大家一起在新屋子里为乔迁新居而庆祝
林爸爸林侗一家都来吃饭,而原本在省城忙工作的瞿朝,江清泉等也被梁生顺道请过来正式来新家做客了。
因为是小年夜。
所以白天,大伙一块在家里包饺子,还用炉子烘地瓜和板栗吃,板栗是金萍老家寄来的山里毛栗子,很香很甜。
瞿朝头一次见小梁声,就大方地送了梁生三箱五星茅台酒作为见面礼,让江清泉给直接送上门了
小梁声这会儿已经不能叫小梁声了,算是个彻彻底底的少年人了。
赶上今天家里客人特别多,面容轮廓已经显出青葱少年人模样的他一边帮忙在家招待客人,之后就一直在楼上认真赶自己的作业。
他话不多,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孩。
一双眼睛倒也和他长久以来的生活环境不同,显得十分干干净净。不过一转眼,这像个闷葫芦一样的孩子就跑楼上去了,搞得其他人也没怎么见到他开口说话。
因为他亲哥梁生方才在楼下和众人吹嘘了好几遍了,所以大家已经都知道了。
梁声今年的中考成绩非常优异。
不仅没有辜负他那位浙大名师多年来每周六的栽培,这次还以Y市第一名的成绩被省内最好的奥数队伍,金牌教练薛峰老师的队伍选中了。
这放在普通孩子身上,无疑是通过自身努力踏出人生最精彩的一步了,也难怪他家亲哥这么高兴。
而热热闹闹过了大半天,到晚上,大伙吃过年夜饭,梁生也和瞿朝喝了几杯,就出来门口喝酒聊天。
这三年,‘茂金’的企业效益日益增加。
当年梁生承诺地给瞿朝挣出省城半片天的那句话也早就实现了。
他们从投资人和被投资人的身份转变成了商业合作上的伙伴,梁生自己也从一个籍籍无名的菜市场小工真正地闯出了一片天。
正好今晚小年夜,两人坐在门口聊着明年的投资案。
对门隔壁人家的电视机里在放传奇女歌手邓丽君生前的一段电视访谈节目,中间穿插了她的一首老歌。
烫着时髦卷发,一身白色长裙装的邓丽君那音容笑貌依依在人眼前,传奇女歌手那明丽的容貌如百灵鸟般点亮人的双眼,软糯甜美的酒窝在电视机里依稀闪烁着。
瞿朝不由得看入神了,而梁生这家伙见状也乐了,流里流气地打趣了对方一句。
“说实话,瞿哥,你也羡慕这歌里唱的那种的小日子吧。”
“嗯,羡慕。”
“诶诶,难得见你也这么诚实啊。”
难得照着机会损这位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大佬,梁生这家伙也笑了。
“梁生,你是不是觉得我这辈子就是生下来这么顺风顺水的?你知不知道,我这条腿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到底怎么得到人生第一桶金的?”
“……不,不知道。”
突然被这么反问了,梁生也愣了。
“其实,我一生下来就是个弃婴。”
“……”
“梁生,你见过那些被父母遗弃在路边而死去的弃婴吗?七几年那时候,全国各种菜市场,收费站门口总会有时不时出现那么一个水果筐,筐上盖着碎花布,但这种筐子没人敢随便捡,因为里边装着一般就是一个刚出生没多久就被抛弃掉的孩子。”
“……”
“新生的孩子被随便丢弃,大多一夜过去就会死去,而我出生不到二十天,就因为先天性残疾被我的父母丢在了这样一个筐子里扔了。”
“……”
这个故事对梁生的思维冲击性可太大了。
他曾经一千次,一万次去想象过瞿朝过往的故事,但从未想到如他这样的人,会是一个弃婴,还最终靠着自己走向了一条大多数都难以想象的道路。
所以憋了半天,自小也是苦日子泡大的梁生也不敢说些什么别的来刺激别人的伤心事,而是难得有一丝感同身受问了身边的瞿朝一句道,
“那你还想过……去原来的地方找你的家人吗?”
“……不了,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有些事经过那么多年,现在也没必要去打扰了,他们应该也早忘了有过这样一个残缺的孩子了。”
“……”
“我快十年没有回过老家了,这两年,江清泉一直在帮我来回跑,我在那边修了路,还资助了些家里上不起学的学生,但从来没回去过,我有想过生我的那个女人会是什么样子,应该很美吧,嗯,也许就像电视里的邓丽君一样。”
“生死无常,所以,咱们大家都得好好活着。”
拄着拐杖的瞿朝这么淡淡地回答着,也似是有所感慨的默默看了眼巷子外吵吵闹闹的电视机。
再过一会儿,小江秘书就会来接他了。
今天来梁生家做客的行程对于一年到头都在忙生意的他来说格外少见。
从前在梁生的印象里,他这么一个大忙人似乎从不需要休息,除了投资和那些忙不完事业基本也没有什么家庭观念和人情味。
可此刻,眼看瞿大佬,再次和人聊起自己少年时的往事,意外地有几分少年人的单纯。
“我该走了,明天上午的飞机去北京,有事电话再聊吧。”
“嗯,出去当心点,晚上巷子里黑,要不?我让小江秘书把车开进来?”
“不用了,我自己出去,开进巷子里喇叭太吵了,而且,以前就靠着这把拐杖,我一个人也过了那么多年了。”
“……”
“你的家,你的家人还有你曾经站在我面前坚持着说一定要好好守着的弟弟我都见到了,我承认,他们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比有些财富看上去更吸引人,所以,好好珍惜眼前的生活吧,梁生。”
说着,轻轻摇摇手拒绝他的瞿朝喝完最后一口啤酒就这么走了,江清泉和司机在巷子外头按了喇叭,来接他。
目送着他离开的梁生坐在台阶原地,看着两个空啤酒罐一个人走神。
背后是家家户户的爆竹声,电视机声,吃晚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