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浇灭了他的火暴(58)
他疼得手脚冰凉,挺翘的鼻尖抽动两下,就委屈地哭出声来:“我爱你……罗德……我爱你……我爱你……”
罗德把他搂进怀里,捂着他汩汩流血的伤口,气得恨不得捶他一拳,“现在还想着说这些?!”
尼禄的眼角慢慢染上绯红,表情又哭又笑,矛盾极了。他歪过头,将脸埋进罗德的衣服间,使劲嗅闻他身上独有的皂角和秋叶的清苦味,发出一声满足而悠长的喟叹。
他声泪俱下地说:“我一直都爱着你……很早很早就开始了……早到我以为我生下来就爱你了……”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罗德用衣袖绑紧他的肩以暂时止血,既心疼又气恼地说,“该死的……该死的!你何必以这种方式留我……你这个不要命的混蛋!”
尼禄攥紧他的衣服,因为疼痛而发出嘶嘶的抽气声,“所以……求你别离开我……真的求求你了……”
罗德依然面存犹豫,包扎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下。
尼禄往他怀里拱了拱,以脆弱的声音哀求道:“求你了……你究竟是来救赎我的,还是来惩罚我的啊……”
这一瞬间罗德意识到,其实尼禄从未长大过。
第53章 在海边
尼禄就这样以接近自残的方式将罗德带回了家。
生性忧虑的他忌惮阿格里皮娜。除了偶尔去几趟元老院,他时时刻刻都黏着罗德,几乎是与他寸步不离。
外界难以理解他的做法,对他的批评甚嚣尘上。一些元老对尼禄发出弹劾,指责他被罪恶的血脉所妖惑,盲目偏袒心腹,担当不起皇帝的重任。
现任皇帝克劳狄乌斯持有相同的看法。
在皇宫里,即使是厨师都穿戴高档。他们剁碎煮好的蘑菇,拌上薰衣草花和百香果瓤,再搭配一小碗蚕豆和掺蜂蜜水的葡萄酒,这便是正餐之前的开胃小食。
克劳狄乌斯佝偻着驼背侧卧着,用银制汤匙品尝他最爱的蘑菇酱,瘦巴巴的腮帮一下一下鼓动。
餐桌对面躺着他的侄女阿格里皮娜。她很有礼仪地吃着东西,银发尽数高束,用橘红的网纱罩起来,既高雅又端庄。
即便是在寝宫,这对名义上的夫妇都穿得板板正正,确保衣领不会敞开到锁骨以下。
克劳狄乌斯放下银匙,委婉地开口说:“我听说……尼禄这段时间遇到了一点麻烦。”
阿格里皮娜心里一沉,神色仍保持冷淡,“我相信他会处理好的。”
“我也相信……”克劳狄乌斯假意说道,“可是元老院却不这么认为。很多元老给我发来密函,向我举荐了几个出身尊贵、教养良好的年轻人……”
阿格里皮娜瞳光一紧,手里的汤匙与餐盘碰撞出一声轻响。
克劳狄乌斯瞄她一眼,“再加上……屋大维娅的婚事还没有着落。我希望借此给我的女儿挑选一个可靠忠厚的丈夫。”
阿格里皮娜放下汤匙,沉闷地说:“您这是打算彻底放弃尼禄了,是吗?”
克劳狄乌斯被说中心声,尴尬地清咳两声,“法院那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追究那个亲卫的罪过。元老院便认为尼禄与法院沆瀣一气,民众们质疑他给了法院好处,大肆渲染皇宫的腐败……”
阿格里皮娜静静地聆听,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克劳狄乌斯尽量以委婉的口吻说:“我承认尼禄的政治才能,也承认他行军作战和翻新浴场的政绩。可我不得不承认,他现在丑闻缠身……”
他努力摆出一副遗憾的样子说:
“我知道你很维护你的儿子,阿格里皮娜。但很遗憾,我无法不顾民怨、将罗马托付给他。屡禁不止的私盐、魔鬼般的洪水、有待翻修的剧场……我现在每天都要面对象杂草一样疯长的语言攻击,已经承受不了更多的怨气。希望你能理解我的难处,我亲爱的侄女。”
阿格里皮娜定定地望着他,面无表情,良久都没有吱声。那双暗棕色眼睛幽幽的,象在暗中流动的冥流,直盯得克劳狄乌斯后背发凉。
忽然,她绽开一个端正而得体的微笑,很体贴地说:“我非常理解您的所想所为。尼禄现在引起民怨,手里又没有令人屈服的军队。他既不是您的女婿也不是您的养子,仅仅凭奥古斯都的血脉和一点点的军功政绩,的确还是太单薄了。”
克劳狄乌斯松了口气,憋闷在心中的焦虑渐渐散去。
早在尼禄拒绝迎娶屋大维娅时,他就想另立储君了。尼禄现在处于舆论的漩涡,这无疑是向阿格里皮娜挑明的最佳时机。
两人沉默地吃了一会。奴隶端来两只撒满蒜蓉和奶油的烤龙虾,四只巨大的虾钳里还夹着玫瑰花。他们戴上镶满银线的手套,这样可以防止剥龙虾时虾壳划伤皮肤。
阿格里皮娜也戴上手套,很懂事地为克劳狄乌斯剥龙虾。
她一边剥壳一边低头问道:“为什么手套上要镶银线?这只会让手承受更多的重量。”
克劳狄乌斯擦掉嘴角的蘑菇酱,笑了笑解释道:“手套上的银线是为了检查食物有没有投毒。你也知道的……毕竟皇帝是一个高危的职业,还是小心点好。”
阿格里皮娜将剥好的龙虾蘸了蘸蘑菇酱,递到他的餐盘里。
她将双手摊开,稍稍一个翻过手,宛如银面的手套掠过晃眼的寒光。她微微眯起眼,若有所思地说:“我亲爱的叔父,恐怕您还是大意了。据我所知,其实有很多毒|药都不会让银器变黑。”
克劳狄乌斯大嚼特嚼着龙虾肉,不经意地问:“是吗?”
阿格里皮娜不动声色,没有再说话了。
……
罗马已经很冷了,榕树的树叶时不时就结满冰霜。奴隶们开始在后院挖地窖,准备在即将到来的冬天里储存冰块。
女奴将厨房畜养的鸡赶出来,用毛刷清洗圈养家禽的笼子以防止鸡瘟。
罗德躺在榕树的枝杈上,身上盖着一件柔软的羊羔皮。
他穿着舒适的便装,被树缝间溜进来的阳光刺激得眯起眼,经常包裹皮手套的手此时光裸着。他看上去没什么精神,一副充满惰性的模样。
这是罗德回家的第七天。
尼禄吩咐他不要再去训练场,并对他的饮食做严格的监督。为了防止伏击,尼禄连门口都不让他接近,榕树已经是罗德活动的最远界限。
于是罗德整天无所事事。
一群被释放的鸡咕咕叫着蹿到榕树下,不时有几个扑棱着飞起,扬起一层黄色的沙尘。整个庭院堪比家禽市场那样喧闹。
罗德昏暗的眼瞳掠过一点亮光。他屈膝坐起来,瞥见树下一群低头啄地的鸡,嘴角扯出一个玩味的微笑。
他忽然跳下树,鸡被他吓得乱飞,为他让开一个圆。
他的头发上沾了几根棉絮般的鸡毛,他也不在意,径直走去厨房拿来一筐菜叶。
打扫庭院的奴隶纷纷投来古怪的眼光,但不敢声张。
罗德撸起袖子,将菜叶全部揉碎,再撒到地上喂鸡。
他蹲在地上,这时一只公鸡一边咕咕叫一边扑腾着翅膀飞跳到他背上,啄起他的一缕头发。
尼禄从元老院回来,一进门就看见这幅有点喜剧色彩的画面。
罗德很敏锐地抬头,冲他招了招手。他的小臂上还挂有一些碎菜叶,头发乱糟糟的粘着鸡毛,整个人都蹲在飞扬的尘土里。
尼禄只觉得莫名心痛。
罗德站起身,用天井里的水洗手。他甩掉手上的水珠,冲尼禄微微一笑,“回来了。”
尼禄酸着鼻子,点一下头,“嗯……”
罗德轻巧一跳,就跳上榕树。他背靠树干,用下巴指了指树间说:“愣着干吗?上来吧。”
尼禄卸下披风,跳到树上紧挨着他。他顺着干燥粗糙的树枝摸过去,挽住罗德微凉的、湿漉漉的手。
罗德扫过他略显疲惫的脸庞,“怎么这次在元老院待了这么长时间?元老们对你的攻讦没有消减吗……”
尼禄的语速快得不像话:“……已经很少有人指责我了。”他的眼睛久久低垂着,多少有点躲避的性质。
罗德了然地说:“你不必为了留我而欺骗我,尼禄。”
尼禄握紧他的手,急匆匆地辩解道:“是真的!请你相信我……”
罗德抽回手,抱着双臂,眼睛来回打量他躲闪的神色。
尼禄结结巴巴地补充一句:“……是真的,罗德,你不要为我担心……”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眼睛飞快地眨几下,覆盖在鼻梁上的一小片雀斑微微颤动,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他心虚得,就象一个对着神像许下空愿的教徒。
罗德转移了视线,没有再难为他。
他交叠起双腿,姿势颇为随意,“身为火事总长,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巡逻了。也许我手下的火警都快忘了我到底长什么样子。”
尼禄连忙应道:“我已经替你督促了火警队的工作,由每夜一巡增加到早晚两巡,给住在高楼层的居民配备了水管和钩耙。我还勒令所有的燃料商必须出示买卖合同,这样能监督人为纵火的恶行,还能让燃料生意更规范。除了神庙和剧场,罗马没有任何不必要的火种。”
罗德看着他,毫不吝啬地夸奖道:“不愧是行政官。”
尼禄苍白的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酡红。
“提到剧场,”罗德想了想说,“你翻新剧场的计划怎么样了?”
“没什么进展。”尼禄有点忧愁,“我知道它缺乏亮点,但它似乎又已经具备了所有亮点,这让我无从开发。我耗费了太长的时间……”
“别急。”罗德说,“创意的提出不在于时间,而在于契机。”
尼禄顿感安心。他挨近些,伸手去摘粘在罗德头发上的鸡毛,“我想带你出去走走。”他说。
“去哪儿?”罗德挑眉。
“海边。”尼禄说。
他摘掉鸡毛,手指顺势插进罗德的发间,一点点捋下来竟有潺潺流水的触感,“我一点不想看见你从一个自由自在的军人,变成一个无聊到要去喂鸡的人。”
罗德悠然地靠着树干,一双锋利的美目从细碎的额发间斜睨过来,十分傲然。
“好。”他轻笑道。
……
乘马车抵达海边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橘黄的霞光在海际远射过来,象是从天与海的缝隙中猛蹿出来的火焰。海浪声从四面八方一波波袭来,纯白的浪花象掉落在海面上的云,一朵朵地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