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认命吧(65)
朱煊心头隐隐提着的一块石头倏然消失无踪。他激动地抓住宣帝的手,胸中涌出千言万语,却都堵在喉头,到头来却只化作了一句“我明白!”
第69章
六宫中虽只有了一位皇后,但好歹也是有了这么一位,下朝之后宣帝也算是有地方可回。比起平常能在文德殿里看几个时辰奏折,如今他处理朝政的态度也就不那么积极了,下了朝就想往后宫跑。
可惜跑慢了一步,叫鸿胪寺卿堵了下来:“陛下,那个叫绿翘的刺客还留在鸿胪寺,不知陛下欲如何处置?”
这些日子朝中风波不断,百越使团行刺之事倒给掩了下去,一直拖着没人过问。好容易宣帝成了亲,有空管这些小事了,陆琦便趁机拉住他,让他早些处理了那女子。
同样是行刺,那些男刺客早已被斩,舞女也没入教坊,唯有这个美人放在鸿胪寺要杀不杀要审不审的,谁知道宣帝是不是有别的意思呢?
陆琦年纪轻轻就能做到九卿之一,其中一项优势就是善体上意;而另外一项优势,就是他和何丞相兴趣相投。自然不是研究学问时的兴趣相投,何相好道,陆卿爱佛,除了找着好地方吃素斋时不忘了叫上对方,谈起玄理禅意来都是各说各的,一时不慎呛起来,还真能争得吃不下饭去。
但两人都是入世之人,好道爱佛之外,还没事都好个做媒。只要说起这一点来,两人顿时都能抛开门户之见,说得口沫横飞,宾主尽欢。只不过陆琦年少,做媒的数量与名声远比不上何丞相。像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嫁娶,何丞相夫妇几乎就能包办;但那些官位不够高的,平时没机会登何丞相家门,能有鸿胪寺卿保媒也算是一项荣耀了。
陆琦倒还有一点比何丞相更强,就是他不歧视妾室,特别是皇家的妾室。先前无人肯嫁入宫中,他一直未能发挥长项,如今宣帝已立了出身世家的皇后,他心头手头便一齐发痒,只觉着这个出身低微又得了圣心的女刺客正是自己练手的大好机会。
虽然这女子出身不好,但女人出嫁了就是夫家的人,只要入了宫,还容得她眷恋故国?只要圣上喜欢,百越算什么,就是西域诸胡也不是不能弄进宫嘛。
陆琦抱着一腔拳拳的做媒之心拉住了宣帝,将那位绿翘姑娘囚禁之中交待的关于百越兵力将领的情况都递了上去,还设身处地地为她辩护了几句:“那女子也是被逼无奈。她姑母不受百越王宠爱,家族也岌岌可危,这回出使皆是受百越王胁迫,为救家人才行此逆举。虽是罪无可恕,却也情有可原。”
宣帝自然知道绿翘身世堪怜,更知道她前世进了大夏后就一直倾心自己,为了他不惜献上一切……可如今绿翘并没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他宫里又已有了朱煊,若再把人娶进来才是真正不负责任。
他将那沓供状放回桌上,看了看正翘首以待的陆琦,满怀遗憾地说道:“卿之意朕已明白。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不忍杀那女子,也不能放她,卿且再辛苦些日子,什么时候百越平定了什么时候再放她回去与家人团聚。”
陆琦一块烫手山芋没能甩出去,兼之未能准确地揣测到宣帝的心意,这一趟走得就有些不大圆满,心里比宣帝更遗憾了几分。无奈宣帝已匆匆上了御辇,他再拦也拦不住,只好黯然离了宫。
因是做媒不成,他郁郁之下就去京城有名的素斋馆买了几份精致菜肴,提着盒子上了何丞相家。
其实就是不提盒子,何相家中也是随时都肯留他吃饭的。岂止是留他,除了何氏子弟,还有打从被逐出家门后就常到别人家蹭饭的凤玄在。何丞相与他特别亲厚,见面就笑道:“陆卿又找到好斋菜了,这是新开馆子的还是哪家出了新菜?”
陆琦答道:“哪有什么好菜,还是上个月与何公同去吃过的那家,今天恰好得了空就去买来了。”
因在座中见着了凤玄,倒有几分惊讶:“小凤学士不是在宫中轮值?今日倒有空来何公家里。我来得正好,上回与你说《小品》,还有几处不曾辩出对错来,今天却不能叫你提前退席了!”
他连菜也顾不得吃,一把抓住凤玄,对何丞相道:“何公今日可不许再霸着小凤学士,当分与我一半儿才行。”
何丞相摇头微笑:“这人真是心急,小凤学士到我府上又不光是为了吃饭和较练名理,还要商量正事,你再急着谈你的佛法也要等我们先议了添补宿卫的事。”
提起宫里的事,陆琦精神又有些低落:“宫中地方也大,侍卫又多,多添个女人也不算麻烦,怎么陛下就不肯让那个女子入宫呢?”
陆琦虽只是自己抱怨,却叫凤玄听进了心中。他是御林军统领,朱煊入宫之事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他,这些日子他心里都有些郁郁难舒。这猛然音听得宣帝又要立妃,更是心惊肉跳,忙撂下筷子问道:“哪个女人?不是才立了皇后么,陛下又要立妃了?”
何丞相也问:“是京官的女儿还是外省官员的女儿?父亲是几品的?”
陆琦深锁眉头,哀怨地叹道:“不是良家子,就是百越那个女刺客。我看陛下一直留着她,以为是要纳她入宫,结果又不是。你说我那儿又不是大理寺,成日家留着个美貌女子,说出去多不好听!亏得我家中妻室贤良,换成秦尚书那样的,哪天太座提着棒子打到鸿胪寺,可叫我怎么做人呢。”
何丞相笑道:“为官当为圣上分忧,一个女子怕什么?若是你夫人回去捶你,我这里定能留你借宿。”
陆琦不知想到什么,浑身哆嗦了一下,又拉着凤玄问道:“小凤郎君常在宫中,可知朱家是送了哪个儿子入宫?前两天我见了贺徵,叫他抓着好一顿报怨,说是六礼不全,皇后还未成婚就进了宫,他这个主婚之人竟不知朱氏是何人入的宫……据说连大……朱老将军都不知皇后是从哪儿接来的,细想来好叫人纳闷。”
凤玄心中黯然,反应就慢了半拍,只听得何丞相说道:“早知当初就让谢仁进宫了,绕来绕去皇后仍是个男子,还连身份来历都说不清。谢仁至少是徐州牧谢汩之子,事母至孝,少年时就有令名……”
何丞相的长子何宪忽然插了一句:“陛下既好男色,必不会再纳女子入宫了,就是将来再立妃嫔也当从朝臣子弟中挑选。我朝自来有律法,女子不得干政,可这男子入宫后,还能不能干政呢?”
何丞相抓着筷子先敲了儿子一记,骂道:“这种事也是你能议论的吗?”转过头又对着陆、凤二人说道:“不好,我还不曾替这些同僚之子都做好媒,万一过一两年陛下要选妃,却不是误了人家子弟?再万一陛下从朝中挑人……”
凤玄抓紧机会,看似随意地答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陛下若真看中了哪个亦是我等臣子之幸。只是先有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制,陛下今开纳男后男妃之例,朝上只怕又该议修改后宫制度之事了。”
何丞相父子年纪大了,并无被强抢入宫之虞,因此讨论起此事来虽也都积极,却没那种设身处地的焦虑感。凤玄却是因这些日子一直想着宣帝大婚之事,只恨不得做皇后的是自己,坐在一旁装作无意地替何丞相递着主意,尽力替自己铺开侍君之路。
唯有陆琦年纪尚不算大,家中虽有妻房,却还觉着自己少年英俊文采风流颇受圣上看重,就担心起哪天会被选为妃嫔了。古时女帝、公主养面首倒是不一定让那人离婚,不知宣帝是怎么打算的?再说男子与女子又不同,皇帝的男宠一般都受赐官爵金帛,本朝自然也该循前例,若入了后宫不能再出仕可就不上算了。
他也不管自己想的是真是假,比凤玄还要积极地投入到了探讨之中。什么佛经禅理都被他抛诸脑后,直到回家之后还满怀激动地跟夫人谈起此事。
陆夫人自小就跟在父亲富乡侯身边出见识政事,比一般幕僚对朝政都更清楚,听了陆琦慷慨地议论朝政,先找出根木棒来捶了他一顿,恨恨教训道:“咱们家又没有儿子可入宫,你跟着激动什么?该不是想腼着老脸献媚邀宠吧?下回再让我看出你有以色侍君的打算,我就打断了你的腿,再和你离婚,带着女儿嫁给少年郎君去!”
陆琦被打得兔子一般老实,捂着脸讷讷说道:“如今陛下已有了皇孙,又立了男后,以后要纳男妃也是水到渠成,做臣子的阻是阻止不了。我回来和你商议这个哪是为了我自己,不是因你还有两个弟弟未婚,我怕陛下要召朝臣之子入宫,耽误了他们的官途……”
宣帝要纳男妃之事便从富乡侯家中越传越远,众臣虽然不敢公然议论,但过不三五日,满朝上下除了宣帝和朱煊以外就没有不知道他要纳妃的了。众人于此事态度虽不相同,但还是有不少人开始筹备婚事,令何丞相与陆鸿胪这两个始作俑者忙得不可开交,再没空与众人探讨修改后宫规制之事。
此事终于也传到了中书省。淳于嘉听了这消息,破天荒地发了半晌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中书舍人周岍是来劝他成亲避祸的,看见他傻愣愣地呆在那儿不说话,急得拉着他的袖子劝道:“大人怎么不着急啊!现在朝中不知多少家都在筹备婚事,本来好人家的女儿都嫁得差不多了,大人再不抓紧,只怕连五品外官的女儿都娶不到了!”
淳于嘉叫他摇得清醒,心中惊喜难以言喻,面上却还维持着平静,起身弹了弹衣服,含笑答道:“成亲之事自然是要看缘份,现在匆忙娶了,万一事后感情不穆,岂不是自寻烦恼?陛下才刚成亲,哪会匆匆纳妃,是众人自己吓自己罢了。与其私下揣测,不如问清陛下之意,再看如何应对的好。”
他淡然自若的姿态倒令周岍崇敬不已,连连称赞:“大人好气概!”
他就保持着这样的气概直闯到凤玄府上,含笑问道:“凤郎好悠闲,岂不知陛下又要纳妃了?宫里已有了皇后,要再添人正是顺理成章的事,这样的好机会凤郎若错过,下一回可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凤玄比他还淡定许多:“陛下立后是不假,但纳妃这事不过是丞相鸿胪陆大人私下猜测,不可当真。你我相交许久,我也跟你说一件密事:淳于大人可知宫里那位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