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失忆之后(37)
老实说,童梦压根不知道自己名字是什么。他自懂事起就在外面流浪了,只知道自己四五岁被一家姓段的人家收养过,那家夫妻给他取了个姓段的名字,段什么给忘了,只知道邻居都喊他“段郎”。
他说出来,度星河听完,也这么喊他:“段郎。”
笑吟吟,温温和和,童梦抬头看他,小兽似的目光突然变了一下,从怯生生,变得恶狠狠,死死盯着度星河。
童梦这个年纪,还没到懂事的时候,但也知道自己被人丢了。他过得很不如意,冬天很冷,夏天很热,大部分的时间他都要为了自己的生计发愁,吃了上对没下顿。每天的娱乐活动就是坐在垃圾堆里看街上的行人,看别的小孩被父母顶在头上,手里拿着他想都不敢想的糖葫芦。
后来,他被一家姓段的人家捡回去养着,他在段家很听话,什么都不敢多要,什么都不敢多吃,抢着打扫卫生,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得最低,只是希望段家的人不要把他赶走。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能在段家久留。倒不是他做的不好,童梦已经用了一百二十分的力气去讨好这家夫妻了,夫妻二人性格敦实,对这个白捡来的便宜儿子也不错,只是福薄,住在山里,被山上下来的妖兽吃了个干净。童梦因为出去打水的缘故逃过一劫,回来之后,他又成了孤儿。
此时,童梦已经认命了。他发现自己就是一条烂命,让自己不要失望的办法就是永远别对这个世界产生任何期望。他在大街上继续流浪,捡着别人不要的东西吃,偶尔被路过的醉汉发泄地踹几脚,或者被巷口里的几个孩子合起火来欺负一顿。
他短短地,连十年都没有的生命里,充斥着挨打和饿肚子。并且,童梦坚信自己一眼把自己的命给望到头了,他就这样烂在土地里,这辈子也不会有人来问津。
直到度星河伸出一只手来拉着他,他才回过神。童梦自己的手又脏又黑,与度星河荧白的手背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一时间,他尝到了一股巨大的羞耻感。
童梦自小流浪,早把什么面子里子的尊严丢了个干净,也从来没觉得什么是羞耻。命都要没了,还谈什么羞耻?
只是,在度星河面前,他头一回知道了什么叫做无地自容。
童梦想立刻收回自己的手,低着头涨红着脸,心里止不住的恐慌。
度星河拽着他,不让他松手。他轻轻松松就把童梦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然后从怀里拿出了一块洁白的手帕,用水打湿后,替童梦把他的手擦干净。
童梦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帕子很快就变得又黑又脏,度星河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问道:“我要带你回童家见你的亲生父亲,你愿意吗?”
童梦抬起头看着他。
度星河笑了一声,眉眼弯弯,以为他没听见,又问了一遍:“你愿意吗?”
童梦一声不吭地盯着他,然后“啊”的一声尖叫起来,把度星河吓了一跳。他像个未开化的小野兽,鬼吼鬼叫,撕心裂肺,然后撞进了度星河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度星河继续拍他的背,叹气一声,说道:“你在这样哭,我可太丢人了,全客栈都看过来了。”
童梦被他吓到了,打了一声嗝,连忙止住了哭声,憋着表情看着他。
他脸上本来就脏,如今一哭,被泪水一搅和,像个往泥巴里倒了水,变得更加难看。度星河抱着他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把童梦的脸笑的更加红,他用帕子给他擦干净脸,高兴道:“走吧,我们回家。”
度星河就这么把童梦领回了童家。
实际上,童梦根本不在乎他那个亲生父亲,他到了童家之后就躲在度星河身后,死活不肯松手。童梦小小年纪,就可见他的固执程度,又倔又狠,手都抓出血了,十个指甲用力的纷纷往外翻开,血淋淋的,尽管如此,他也不肯对度星河松手。
度星河被他拽着,走也走不了,十分无奈。童淮山表面上是很为难的,心里却止不住的赞美童梦,真不愧是他的儿子,果然父子连心,就冲他对度星河这个纠缠的劲儿,知父莫若子——度星河这么心软,一定走不了。
这正好中了童淮山的计策,度星河被童梦缠的没有办法,一时半会儿不能走,只得在桃花逐水暂时住下了。
童淮山立刻放出消息,说自己已经请了度星河做童梦的老师,放话度星河已经是桃花逐水的人,叫其他仙门各派打消对度星河的主意。
度星河在桃花逐水住的头两年,童梦就像拽着一截浮木一样抓着他。他去哪儿,童梦都跟一条小尾巴一样跟着。若是半天见不到度星河,就坐在门口低着头,谁也不理,在那儿吧嗒吧嗒掉眼泪。
我见犹怜,十分精准的把握住了度星河心软的弱点。
幻境中的时间与现世不同,这几年的时间片段都是跳着叫闲灯看了个大概。饶是如此,闲灯也能看出度星河与童梦的关系了。亦师亦友,亲密无间,童梦对他尊敬非常,简直把度星河当成神仙来崇拜。
闲灯评价道:“想不到啊,童梦小时候怎么跟个姑娘似的,动不动就掉眼泪,他要是个女的,我看他这架势,到了年纪就恨不得要嫁给度星河了。”
兰雪怀点了点头,也同意闲灯的说法。
闲灯道:“真是奇怪,那我更想不通了,童梦既然这么依赖他,后来又怎么做出那些欺师灭祖的事情来?你记得唐棋乐怎么说的吗?他废了度星河半生的修为,还把人家的双腿和双手都打断了,扔到了山下。童梦脑子受了什么刺激?”
兰雪怀说道:“用造化镜跳到七年后看。”
闲灯连忙将脖子上挂的造化镜取下来:“你说得对,我都忘了这个了。也不知道现在过去了多久,唐棋乐说一个时辰之内不出来,我们就会被永远困在里面。”
兰雪怀道:“已经半个时辰了。”
造化镜中的时间都是片段式的,看似过去了几年,实则对于闲灯与兰雪怀二人来说,不过只是短短的半个时辰。
闲灯把造化镜拿出来,等待雷电。
趁着这个空档,他忍不住转头去看兰雪怀,对方的神色从进入造化镜中就不大好,特别是看到度星河的时候,似乎心事重重。
闲灯心中好奇万分,却也不敢贸贸然开口问。他对兰雪怀的过去也一无所知,但兰雪怀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普通人,万一他曾经与这件事情有什么接触呢?
想到这里,闲灯有点胸闷。
脑子里也不由自己控制的开始乱想。
难道他认识度星河?不大可能,度星河与自己的年纪差不多,十年前,兰雪怀也才十岁出头,他去哪里认识度星河?
但是一想到自己在幻境里看到的度星河——此人是个见了人就要救一救的菩萨心肠,叫他男观音还真是没叫错,虽然性格活泼了一些,但总是“处处留情”,到处结缘,感情丰沛的叫人望之生畏。
度星河既然是这样一个人,保不准就在兰雪怀小时候见过他?万一兰雪怀也承过他的情呢?
虽然闲灯不愿意承认,但在短短的半个时辰内,他却知道,很难有常人能够抵抗度星河的攻势。对方风趣幽默,体贴细微,一双眼睛就算是普通的发呆也能看出些含情脉脉的意思,叫人心生好感,倘若对方是个女人……总之,对这个男人一定把持不住。
哎,越想越苦恼,闲灯叹息一声,郁卒了。
一个滑稽的念头从他心中冒出来:兰雪怀对我好,难道是我长得像度星河吗?
结果发呆发的太明显,没等到雷电劈下来,先等到了兰雪怀的声音:“你又在发什么呆?”
闲灯回过神,茫茫然地看着兰雪怀。
他纠结了一下,终于开口问道:“我看到你一进这个幻境,心情就不是很好的样子。是和度星河有关吗?我无意打听你的过去,只是见你有些心事……”
闲灯平时是一个说话干脆利落的人,偏偏遇到这个时候,说起话来开始东拉西扯,顾左右而言他,没有重点,全是废话,叫人听完了之后一头雾水。
兰雪怀不知怎么的,极其敏锐的铺捉到了闲灯话里有话的态度,他说话向来比闲灯直接,根本不搞弯弯绕绕那一套,当即问道:“你在吃醋吗。”
闲灯被问的措手不及,走着路,差点来了一个平地摔。
兰雪怀居高临下,极其冷傲地看着闲灯:“你怎么这么烦人,什么醋也要吃。我不认识度星河,现在满意了吧。”
他心里很无奈的嘀咕了一下,叹了口气,想道:他也太善妒了吧,没有一点身为妻子的自觉。虽然我也没兴趣纳妾,但他也不能总是管着我。现在就这么小心眼,以后还得了,我不能太放纵他,免得以后我在家里说了都不算话。
他父亲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家中地位颇为低下,事事以他母亲的话为尊。兰雪怀看在眼里,是绝不要成为这样的男人,于是他对闲灯就格外凶了一些,好叫他晓得家里谁说了算。
闲灯断然没想到,他随口说一句,对方能想的这么遥远。
他把兰雪怀当成好朋友,自然想关心一下兰雪怀的另外一些朋友,方便他打听一下自己目前在什么地位。像兰雪怀这样的人,身边追捧他的朋友一定不少。大家都是和他做朋友的,闲灯蛮有上进心,下定决心——要做就要做和兰雪怀关系最好的那个。
只可惜他想的简单,对方的思路却完全跟他不在一条线上面。
闲灯打的是朋友感情牌,一手好牌,在兰雪怀插入进来洗了几次之后,愣是强行把他洗成了夫妻感情牌。
并且双方还完全不知情,都以为对方和自己的想法是一样的。
兰雪怀说:“你不要想太多了。”
闲灯抓了抓头发,道:“小仙君,其实我没有吃醋……”
兰雪怀冷哼道:“哦?死鸭子嘴硬,还狡辩!我又没说不准你吃醋,你现在开始无理取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