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终于成了盛世白莲[快穿](27)
“我险些以为,我们还没有从那里出来。”他轻轻笑了起来,眼瞳之中竟然有了虚幻的笑意,“这些,只是将死之时,所经历的幻境罢了。”
帝王低下了头,胸腔里,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柔软塞满了,甚至有些酸胀发疼。
愉悦与难过,如双生的花,彼此纠缠着,在他的心房里生长蔓延,肆无忌惮。
“无失。”秦执忽然低声念出了谢遗的字,他的掌心压在谢遗受伤的膝上,施加力道,出口的声音冰冷,“你可以恨孤。”
疼痛能让人清醒,谢遗已经有些涣散的眸光重新凝聚了,他看向秦执,缓慢地摇头:“我没有立场去怨恨陛下。”
他像是在说——是我的家族罪有应得。
秦执站起身,他的影子被烛光拉得很长,拖曳在地上。
谢遗坐在榻上,视线追随着他,仰起了头。
只看见,秦执仿佛带着某种逼迫意味地前倾下身体。
他贴近了谢遗,有一句话,顺着呼吸洒在了谢遗的耳中:“无失,孤心悦于你。”
像是天地颠换,星辰逆转。
重华殿在一瞬间,变得那么大,那么大……大到看不见精细雕琢梁柱,看不见逶迤堆叠的纱幔。
他们在一瞬间,变得那么小,那么小……小得如同跌落尽茫茫海水中的两滴微渺的水珠。
在无垠的空间里,只有那么一句“心悦于你”,悠悠的回荡开,又悠悠地荡回来。
连成回声一片。
谢遗的瞳孔睁大了。
毫不掩饰的错愕惊讶,从里面渗了出来。
秦执等着他的回答。
被抄家灭族的仇人表白,谢遗会怎么样做呢?
大怒,羞愤,甚至是佯做逢迎?
时间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过了一个眨眼。
谢遗的唇角慢慢地弯了起来,微妙而又残忍的恶意,若有若无地流淌出来:“陛下,不该如此。”
秦执眸中的光彩,在这样的一句话下,碎裂成千千万万的星光,无声地湮灭在空茫的黑暗中。
曾经的世家公子,用那样慎重的姿态,劝谏:“陛下应当要做千古圣明之君,我如瑕疵,不可染玉。”
他起身,跪伏在地,雪色的衣裳如瀑铺散了一地,像是一朵巨大的洁白的花。他的额抵着地,低声又重复了一遍:“我如瑕疵,不堪染璧。”
多么残忍。
秦执阖上了眼睛,说:“你不是。”
谢遗没有动,只有低哑的声音从衣袖下传出:“是或不是,悉仰仗陛下。”
他将秦执逼到了绝路。
身后,已是万仞绝壁,再退一步,就是尸骨无存。
秦执若是执意要他,那他便是永存于白璧上的瑕疵。
要秦执眼睁睁看着他,被千万人一遍又一遍地唾弃。
秦执垂眸看着他。
只要弯腰伸手就可以触碰到的人,那么近,又那么远。
“谢遗。”他的声音嘶哑。
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别人:“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自然是因为,我不愿意。
谢遗有些漠然地想——我不愿意爱你,所以也要剥夺你爱我的权利。
就算是,替谢如青报复于你吧。
“请陛下三思。”
阴影在地上静默了片刻后,随着衣料的摩擦声慢慢地远了,最终消失在了满殿通明的灯火中。
不知过了多久,谢遗抬起头来。
殿中只剩他一人。
有叹息,像是从深海的海底缓缓地飘荡出来,消失不见。
天彻底放晴了,谢遗的病也越发得重了。
初春料峭的寒气在枝头翩然擦过,惊扰了堪堪吐露的一丝新绿。清澈而璀璨的金色阳光,从云层里倾泻而下,被严峻寒冬摧毁的枝叶,开始柔软复生。
乔十一缓缓饮尽了杯中残酒,他淡绯的唇瓣沾了酒水,愈发显出一种瑰艳的色泽。于是那张比之眼前人稍微逊色的俊俏面庞,也因为这柔润的红显得出彩起来。
他搁下了手中的杯盏,眉梢微挑,笑吟吟道:“景明公子,你我都是为陛下效命的,何必要为难我的人呢?”
王景明瞥了墙角那人一眼,语调优雅漫不经心:“你说这是你的人?”
“自然。”乔十一道,“这人名叫云停,是在下买下的琴师……”
王景明却摇了摇头,淡淡道:“不久之前,你将他送给了谢遗。”他的语气已经温和,可是目光在一瞬间陡然冷厉起来,透出一种慑人的光彩,“陛下命臣肃清乱党,宁错杀,不放过……令行禁止。”
他将那四个字咬的极重,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来。
可是乔十一轻轻哼笑了一声,有些微的嘲讽意味在其中:“谢无失也是在此‘宁错杀’的行列中吗?”
“……他不是。”王景明沉默片刻,如是道。
乔十一弯起了唇角,眼眸中有什么极其微妙的情绪浮现,又在顷刻之间消逝不见,他声音极低的呵出一句话来:“我想也是。”
熔金一般的光透过窗,抖落了人一身的金屑尘埃。
乔十一翘首望向窗外,眼眸倒映着远处靛色群山,声音情绪莫明:“谢如青已死,关于谢家最后剩下的那些东西在哪儿,最应当被追查的是他才对。”
王景明没有反驳。
确实,谢如青在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谢遗。
她若是知道那些东西的下落,自然会告知谢遗,就算是为了让谢遗多上一样保命的东西也好。
乔十一忽然转过头来,笑了一笑:“可是,怎么舍得呢?”
谢遗啊,谢遗。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喜欢你呢?
他的目光又于倏忽之间锐利起来,逼视着王景明:“你舍不舍得?”
名满金陵的景明公子,只是低头轻啜了一口杯中的薄酒,说:“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我听说,他病的快死了?”
王景明愣住了,半晌,又微不可觉地点了一下头:“嗯。”
“那可真要快点儿了。”他说,“人若是死了,可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王景明沉默片刻,低声道:“他不会死。”
他对自己说——谢遗不会死。
乔十一又慢慢地笑了,有一些近乎错觉的、微薄的悲凉:“像他那样的人,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都是一个遗憾吧?”
王景明拂袖而去。
他去见了谢遗。
不同于上一次他孤身一人站在长廊上,这一次,他坐在亭中,身边随侍的宫女内侍就有六七人之多。
乍暖还寒的天气里,亭中安置了暖炉,驱散了料峭的寒气。
微甜的香料气味,在空气中浮荡游离着,沾上人的鼻尖,缠绕不去。
谢遗看上去病的越发厉害了,消瘦的肩头几乎勾不住衣裳,空荡荡的衣袖被风轻轻鼓动着。可是,他只要坐在那里,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就有一种摄人心魂的美丽。
像是什么妖邪的花,越是濒死,越是开放得盛大。
王景明婆娑着手心的玉佩,慢慢地走了过去。
他念出他的名字:“谢遗。”
谢遗缓缓抬起了头,看向他。漆黑的眼睛,雪白的面孔,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比。
王景明站到了距谢遗几步开外的地方,嘴唇动了动,想要斟酌出合适的字句。然而无论他如何斟酌,那些话都是不合适的。
他最终颓然地放弃了,单刀直入地问:“你知道,谢家最后剩的那些东西,在哪儿吗?”
谢遗注视着他。
不知是不是王景明的错觉,总觉得那双眼睛里,有类似嘲讽的情绪流露出来。
“知道。”谢遗说。
“请告诉我。”
谢遗慢慢地弯起了唇瓣,说:“好啊。”
王景明忽然生出些悚然之感。
谢遗的眸光轻轻晃动了一下,像是一坛潋滟的酒,被月光一照,显出粼粼的瑰彩来。
他说:“请过来一些。”
王景明走了过去。
“可以给我你的玉佩吗?”谢遗这样说着,“作为交换,我可以将那些东西的下落,告诉你。”
王景明轻轻点了下头。
他握住了谢遗的手,抬起,将一件东西放在了他的掌心。
那是一块无暇的美玉。颜色清澈,质地细腻。
看上去似乎和别的玉佩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入手的一刹那,却有什么特殊的能量,飞快地沿着谢遗的手心蔓延至他的全身。
像是全身上下每一处纹理都被熨过了,衰败将亡的躯体竟然在那一瞬间生出蓬勃的生命力来。
也是在那一瞬间,谢遗的脑中,“任务完成”几个字被金色的光芒点亮了。
他眨了下眼睛,用力地握紧了手心里的那块玉,抬眼看向王景明。
“那些东西,在……”他低声说出了一个地名。
王景明轻轻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开。
却在转过去的一刹那,忍不住抬手掩了一下唇,咳嗽了一声。
他放下了手,一线鲜艳的红慢慢地隐没在了衣袖里。
恰好有微风乍起,卷起了雪色的花瓣落入了庭中,像是潮汐涌出的素白的浪花。
谢遗看见了,雪白的面孔上浮现了一丝惊讶,声如喟叹一般:“梨花开了啊……”
春风像是在一夜之间吹遍了金陵,新生的梨花,是柔软皎然的白色,在枝头娇弱又怯然的绽放光彩。
王景明抬起了头,目光在雪白的枝头掠过,投向了无垠的天际。有不知名的鸟雀在山岚中飞过,化成黑色的一点,消失在了远处。
他慢慢地走出了亭子,唇却微微弯起,笑意浅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