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穿书](79)
起风了。
容玉可以听见大风摇晃着树枝的沙沙声,顷刻间,月亮隐入云中,四处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容玉怕黑,听着外面的风声,心间愈发有些发毛,便起了床,找了火折子,想点一盏灯陪着。
正摸索着,耳边突然一道沉闷的扑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摔在了寝房外的地上,旋即,一声痛苦的呜咽只猝然一现,便立时湮没在呼啸的风声中。
容玉心间惊骇,连忙撇下了火折子,赤着足躲到了床底下。
“什么人!”
但听见一声呼喝,伴随着刀枪交接的刺耳声响,刷刷刷的衣角声渐起,杂乱的脚步声错陈,杀伐声更重。
容玉心都已经跳到了喉咙口,只死死咬住了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虽他来到这个世界并非一帆风顺,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这样的杀身危险,小腹一紧,似有几分抽痛,容玉连忙安抚地摸了摸。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门口吱呀一声开了,脚步匆匆进来,
“公子,公子!”
容玉认出了这声音,是一向照顾他起居的婆子,心里一松,从床底爬了出来,那婆子见他无事,顿时松了口气,忙上前扶着容玉站了起来。
容玉不顾整理,直接问,“外面怎么回事?”
“有贼人上门。”
婆子倒也平静,不似一般妇人,容玉看了她两眼,径直推门出去,婆子焦急的声音传来,
“公子,外面血气重!莫要看!”
然而容玉已经站在门口了,他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不大的院子里挤挤挨挨站了十几个黑色劲装男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五六具尸体,血流了一地,墙头上还有不少人在巡逻,丝毫没有放松警惕的模样。
容玉只知道自己的小院有王朗郑明二人的守护,怎会想到,竟有二三十人在他身边护卫着。
又见其间一个带着半张面具的男人正半跪着检视死尸的身体,似乎在确认死者身份,待看清那张面具,容玉一惊,
是风鸣!
自打他跟宋俨明表明心意,风鸣早就不跟着他了,如今再复看见,自不是监视他的。
容玉看了看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死尸,心间愈发一阵凉意,想来,皇帝对于他的存在,远远不像宋俨明口中的那般风轻云淡。
怪道乎宋俨明时时与他强调出入必得跟着人,竟是这般!
正怔忡间,地上的死尸已经被收拾的差不多了,原本挤挤挨挨的沾了二十多人的地方已经空了许多。
风鸣持剑走了过来,朝着容玉轻轻躬身,
“惊扰了公子。”
“这些人是不是……宫里的?”
风鸣的脸上带着面具,所以容玉全然瞧不清他的神色,但他的声音是平静的,
“公子暂且回房歇息,若有疑问待侯爷回来再问也不迟。”
容玉心间虽早知道问题的答案,却也想从风鸣口中多得到一些讯息,然风鸣这种人自不会多话,容玉心间焦虑,却也只能作罢,随他去了。
顷刻间,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了容玉,院中连血迹都被弄干净了,无人发现这儿发生过一场血肉横飞的厮杀。
婆子轻轻上前了来,温声道,“公子,不早了,快些歇息吧。”
容玉瞧着婆子的模样,心思,这婆子这般淡定,自不是一般的妇人,想必连她都是个中好手——宋俨明究竟派了多少人来暗中护他。
念此,他手脚发凉,回到屋里躺在床上,却怎么的也睡不好,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了。
迷蒙间,他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白茫茫的天地,目之所及,除了迷雾,便无其他,容玉心间慌乱,四处找寻着,然一个人都没有,鬼使神差之下低头一看,微微凸起的小腹却是平坦一片,洁白的衣摆处竟是浸透一层血红出来,他双手颤颤,
“孩子……宋俨明……”
可喉咙像是堵了棉花一般发不了任何的声音,迷雾突然散去,容玉只觉得脚下坎坷,往下一瞧,自己正踩在那血肉模糊的死尸中间,他一声尖叫,醒转过来,却被一个熟悉的怀抱抱住,
“玉儿!”
是宋俨明,容玉心头一松,喘息着,这才发现脊背上生出了一层汗。
他涣散的瞳仁渐渐有了光彩,目光落在宋俨明身上,对方双眉微微蹙着,里面有着担忧爱怜,容玉紧紧地抱住了他,
“……陛下要除了我对不对?”
宋俨明喉结上下翻动,眼中沉郁一片,
“别怕,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第80章 父子君臣
容玉心间凄凉,自己本应该猜到这一切。
皇帝怎么会容许自己倚重的皇子、一国最为亲贵的侯爵如此行径,不说专宠一人,他的身份还是父亲宋老侯爷宋道远的侍伎,名不正言不顺,比娶一个妓子当侯府夫人更耸人听闻。
——扛天下大任者必须没有任何道德层面的阴翳,玄宗早打算将天下托付宋俨明,自是要为他扫清一切障碍。
这一切,自己本该早已明白的,他这样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怎会让自己步步沦陷至此?
然如今说这话已是晚矣,容玉看着宋俨明那张刻在心间的脸,心潮涌动,心碎如斯,不知何时起,他笑便会随他笑,他难过也会跟着难过,他占了自己的身体,更是占有自己那一颗心,如今,他早已情根深种,怎舍得放弃他。
舍不得,
死也舍不得。
喉头一酸,只觉得摆在二人前面的情路千难万难,风雨如晦,但那又如何,他死也不会放手的。
只紧紧抱住宋俨明劲瘦的腰肢,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你是我的。”
“宋俨明,你是我的。”
***
祁阳宫殿内,全数的宫人都被赶到殿外,数十个太监宫女齐齐跪在门口,大气不敢出一声。
砰的一声碎裂声传来,众人更是浑身一抖,不一会儿,宫门一开,是陛下身边倚重的喜公公匆匆忙忙出来了,他挥着拂尘,尖利的嗓子急急道:
“全部退出去!退出去!”
喜公公头脸皆是茶叶沫子,衣襟已湿了大半,面上更是带了慌张惊恐,众人唬得不轻。喜公公向来深受圣眷,从无这般狼狈的时候,宫人们畏怕,立时诺了一声,便尽数往殿门外退去。
喜公公这才有间隙拿袖子擦了擦头脸,吞了吞口水,往紧闭的内门看了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便退出去了,将殿门锁上,守在门口。
殿内,龙涎香淡淡环绕,地毯上已是狼藉一片。
宋俨明跪在地上,眉目阴郁,他头上湿漉漉的,亦是沾着茶叶,额上还有一道新伤口,正隐隐流血,显然是身边摔在地上裂成两半的茶杯所致。
玄宗咬着牙根,双目红赤,此刻他正靠着龙椅喘息着,双手紧紧掐进椅柱,显是怒不可遏。
若是朝臣见到这样的画面难免惊掉大牙。
——一向深受圣眷的平阳侯如何会使得陛下如此生气?
“好你个‘丹阳学士’,可算是小瞧你了!多少人巴巴求着朕给林家女指婚,连楚王,朕的亲弟弟,朕都给回绝了,偏你还拂逆朕!朕竟不知你还是个痴情种!”
宋俨明喉结一动,跪俯下去,“请陛下收回圣旨。”
玄宗心间暴怒,疾行几步,从书架上抽出一把剑来,拔除剑鞘,扛在他脖颈上,
“你以为朕倚重你!你便连廉耻二字都不懂写了么!好!好!朕今日便替天下了结了你这个不知礼义廉耻的畜生!”
剑身颤抖,然对方却岿然不动,似是存了死志,玄宗急怒攻心,眼前一黑,地上郎当一声,人随着剑倒伏下去 ,宋俨明大惊,连忙起来扶住,将玄宗搀扶至龙椅上。
“陛下……”
半晌,玄宗幽然醒转,目及宋俨明眼中的担忧,他长长叹息一口气,此刻的他,不过是一个父亲,他像每一个民间父亲对待自己恨铁不成钢的儿子一般,空抚着他额上的那道伤口,
“朕生平最遗憾的三件事,一则护不了你的母后,二则让你脱了玉牒,三则……”
他目光暗了暗,没有再往下说,只悲怆道,
“重瑞才三岁,主少国疑,朕如何放心的了将这天下交付于他,当初赵家党羽覆灭,朕便发誓不让我朝重蹈覆辙,尤其这些时日的病榻缠绵,你知道朕在想什么!”
“陛下!”
宋俨明阻了他的话,嘴唇深深抿着,黑亮的瞳仁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半晌才道,
“悟以往之不谏,事届已过去,已成定局……陛下不用徒劳了。”
玄宗盯着他半晌,旋即扬天大笑,
“好,好好,不愧是‘丹阳学士’,机敏通惠,朕竟事事瞒不了你。”
有谁会知道,京中流传的民间皇子的传闻竟是座上堂堂的一国皇帝所为呢,自宋俨明十六岁冠礼,玄宗暗中便将专司密报的神机营交由他,没成想,历经十年的经营,竟连帝皇的手段也瞒不过他。
玄宗的眼神里有着藏不住的骄傲,心间隐秘的落寞更是翻涌上来,直教一代杀伐决断的帝王灼肝烧肠。
他此生有三子,大皇子早夭,存活于世的便只有宋俨明与那三岁的小皇子,小皇子资质平平,性子随了他的母亲一般怯懦,绝非继承大统的理想人选,若当年没有那场赵家之难,如今他岂能有这样纠结反复的时候。
他岂不知让宋俨明继承大统犹如登天,帝王之基,在于名正言顺,然而忍不住心魇,尤其午夜梦回,看见那国子监里四岁便与五经博士论经说书的侯府世子,他不止一次在心里骄傲地呐喊,
这是朕的孩子。
机敏聪慧,颖悟绝伦,世间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