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儿(31)
轩辕凛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怎么可能再把他放出来。
他知道自己这是去等死的,可心里也不恨,毕竟轩辕凛,也不是第一次想杀他了。
但多少还是难受的,这让他一路上都提不起精神来,蔫答答的,头几乎要垂到胸口,像是下一瞬就能栽到地上似的。
郎缺看得心惊肉跳的:“喂,你没事吧?身上是不是还有别的伤?你要有伤就现在说,别等进了浣衣局,那可就没人会管你了。”
程欢想说,心里难过,像是被扎了一刀,疼的要死,这病能治吗?
可他没力气说出口,只能闭着嘴沉默,他也有些后悔,今天要是没出太极殿就好了,至少他在那宫里,只是不能出宫门而已,想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到了浣衣局,就只剩了等死了。
但他很快发现,他后悔的不是不该出太极殿,而是出了太极殿也没能见到轩辕凛。
大概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堂堂天子,太极殿供奉着先皇后的灵位他都不去,难道会去又脏又臭的浣衣局吗?
何况皇子已经诞生,他也要把陈荣接进宫里来了吧?
好想变成厉鬼去找他们啊……
程欢不甘心,又难过,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还以为自己是气的,等肚子又疼起来,且疼的他一头扎在地上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那碗汤的效果还没过去。
郎缺唬了一跳,连忙把人抱起来,见他嘴唇乌青,明显的出气多进气少,仿佛下一瞬便要一命呜呼,浑身一颤,不敢怠慢,直接抱着人去了太医院。
然而太医还都候在明月轩,里面空荡荡的,郎缺急出了一脑门的汗,却不好去明月轩找人,只能喊了个小太监去找张尽忠传话,自己抱着程欢在二宫门口候着。
不过一刻钟,轩辕凛带着太医急匆匆赶来,瞧见程欢的样子脚步猛地一顿,下一瞬便加快脚步凑过来,将人从郎缺怀里抢了过来:“太医!”
他们就近去了侍卫房,太医诊脉诊的额头冒汗:“皇上,程公公这是误食了冷凝草,男子本该无碍,只是他素有寒症,这才引发了病症,臣这就为他施针。”
虽说是施针为了治病,可他这一针扎下去,程欢那被人划了一刀的伤口就开始冒血,轩辕凛的脸色就黑了,他看了一眼郎缺:“不是说小伤?这叫小伤?”
郎缺跪地请罪,心里叫苦,那本来就是小伤,不过就是流点血,不是什么大事,但他又不敢和轩辕凛争辩,只好吃了个哑巴亏。
待太医施完针,程欢脸上的青色虽然褪了,却越发的惨白,被窗子里透进来的阳光一照,仿佛是要化了一样,看得所有人都是心里一颤。
第33章 走了走了1
轩辕凛握了握拳头,盯着程欢移不开眼睛。
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无碍了,只是还要多休养,饮食上千万注意,不可饮冷水生水,便是夏日里也不好碰冰。”
轩辕凛记得仔细,忽然又反应过来,自己往后不可能再于程欢相处了,皇子已经出生了,贤王答应他会说服陈荣入宫。
他心愿达成,不该再和程欢有什么牵扯。
他吐了口气,心里竟然没觉得多期待。
手忽然被人碰了一下,他一怔,侧头看过去,是程欢醒了,他似乎有些懵,眼神没什么神采,隔了几息才迟钝的眨了眨眼,眼神清澈起来。
“唔……皇上?”
他忽然坐了起来,抬手揉了揉眼睛,愣愣的盯着轩辕凛看,隔了几息伸出手来摸轩辕凛的脸,等察觉到那是温热的皮肤的时候,他瞳孔猛地一缩,手像是被烫着了似的缩了回去。
“你……活得啊。”
轩辕凛的拳头不自觉的握得更紧了些,他挥了挥手,众人连忙退了出去,轩辕凛这才看着他:“朕不是不信你,只是陆维安两朝重臣,朕不好动他的女儿。”
程欢呆了呆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解释,他其实应该高兴的,但却没能笑出来,只木呆呆的点了点头。
“文贵人那个孩子才是皇长子吧?”
他忽然说起这个,轩辕凛不由愣了愣:“那是双生子,皇子被害死了,只剩了公主,被你救了下来。”
“哦。”程欢点了点头,偷偷瞄了轩辕凛一眼,心里竟然还是觉得很难过,他有点不想看见他。
“那……奴才去浣衣局了。”
他从床榻上爬起来,闷着头往外头跑,轩辕凛弹了弹手指,一把将他抓了回来:“你为什么会中冷凝草的毒?”
太极殿不可能有这种东西。
说起这个,程欢又后怕起来:“是苏桃逼着小琴儿给文贵人喝的,我有点饿,就自己喝了。”
轩辕凛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被他说得懵了一下,然后一股怒火就从胸口直窜头顶:“程欢你这个脑袋是长得好看的吗?明知道不对劲为什么还要喝?!”
程欢被他凶了也不觉得害怕,反而撇撇嘴:“我要是不喝,文贵人就得喝,那你现在就只剩一个孩子了……”
轩辕凛被他噎的没能说出话来,程欢摸了他的手一下,慢慢掰开他的手指头,忽然又抬头看着他:“唉,皇上,你看上回下药那事,是不是就扯平了?”
轩辕凛没开口,程欢咧开嘴笑了:“你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啊。”
他小跑着走了,没再回头看轩辕凛,外头郎缺还守着门,他没想到程欢出来的这么快,很有些意外:“你这就好了?”
刚才眼看着一口上不来就去了,这一会的功夫就活蹦乱跳了?
还真是个神人。
郎缺对程欢可算是刮目相看。
程欢却蔫答答的不想理他,闷着头往前走,郎缺追上来:“你干嘛去啊?”
程欢觉得他年纪轻轻就健忘,很有些可怜,便提醒了他一句:“浣衣局啊,都下旨了,你不是说我要是不去,会被打死吗?”
郎缺:“???”
他原话是这么说的吗?
但是程欢难得主动遵从圣旨,郎缺还是松了口气的,事实上他刚才看见皇帝亲自带着太医过来的时候,还以为这次的圣旨白下了。
到了浣衣局门口,程欢摆摆手示意郎缺不用跟进去了,大摇大摆的样子,不像是来服刑,倒像是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
郎缺看得哭笑不得,还是找了掌事太监来说话,让他多照顾着些程欢,不要让人欺负了他。
掌事太监连连答应,殷勤的说不会怠慢。
然而三天后张尽忠来这里领人的时候,看见程欢正在刷马桶,身上臭烘烘的,白皙的皮肤上都是搬马桶的时候磨出来的红痕,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尤其是他胳膊上的伤,显然从进了这里就没在照料过,已经出现了炎症,却只用脏兮兮的布条随便裹了裹。
张尽忠心疼的不行,找了掌事太监来狠狠骂了一顿,青着脸让他也去刷马桶,一个月,不许旁人替他!
程欢洗了洗手,看见张尽忠有些惊喜:“你来看我啊?我告诉你我御书房里藏了……”
张尽忠一巴掌捂在他嘴上:“你给我闭嘴,就那么点家当,见着人就说,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攒了金山银山,你给我出息点!”
程欢有些生气,鼓起脸来瞪着张尽忠。
张尽忠嫌他这一身的味:“快洗洗,跟我去谢恩,皇上宽赦你了。”
“宽赦?”
程欢挠了挠头,有点不可思议:“不是说不动豫嫔吗?怎么宽赦我了?”
张尽忠看了他一眼,隐晦的叹了口气:“元嫔昨天晚上诞下双生子,皇上龙心大悦,大赦天下。”
程欢呆了呆:“皇上……真厉害。”
说起这个,张尽忠脸色一黑:“你知道什么?豫嫔……皇上调养了大半年才缓过来,你看看你做的孽。”
程欢不由一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张尽忠这话什么意思,原来不是轩辕凛厉害,而是豫嫔的下的药有问题。
他就说嘛,皇上中了药,意识不清,怎么还连着换人,感情是这药这么邪乎。
张尽忠见他呆着不动,连忙拽了他一把:“你也别生气了,说到底你也这不过是刷了几天马桶,比以前的鞭子板子差远了,皇上心里还是信你的,你可不要因为这个再闹。”
以往张尽忠提起这些,程欢总要反驳,可他这次竟然没开口,张尽忠有些意外的看过来。
程欢抻了个懒腰,对张尽忠的反应有些无奈:“我啥也没说你怎么还不满意……不就是皇上不容易吗?我知道啊。”
明明这话说的很懂事,可张尽忠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古怪,他抬手捏住程欢的耳朵:“你可给我息了不该有的心思吧,皇上借着静养的名头,把豫嫔禁足在明月轩了,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程欢连忙打断他的话:“我知道我知道,和我没关系,不就是为了给陈荣腾位置吗?我又不傻,这种事怎么会往我自己身上带……”
张尽忠愣了愣,他只是想说帝王无情,即便有着杀子之仇,可豫嫔还是好好的活着,什么东西都不能和江山社稷相比。
世上有几个先帝,又有几个先皇后?
要不起的东西还是趁早躲远些,免得万劫不复。
可程欢竟然想的这么偏,连陈荣都牵扯上来了,让张尽忠颇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没多作解释,若是这样想能让程欢早些死心,那便这么误会着吧。
张尽忠带着他回了自己的屋子,命人烧了热水来,程欢一连洗了三遍才觉得身上干净了,照着镜子给自己梳头,张尽忠送了衣裳来给他穿,只是寻常的内侍衣裳,程欢现在没有品阶,只能算是最底层的小黄门。
但他长得好,即便穿着灰扑扑的衣裳,也仍旧很扎眼,走在路上,一眼就能被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