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是这样期望的。
谁知当他正跟在队伍末尾,一眨不眨望着坡顶的司劫,就在这最后的关头里,脑中不知为何忽地又闪过方才迟恪带村民们离开前,眼底流露的细微迟疑与困惑。
他那时目光所对着的方向,正是厉执的住处。
总觉像是有什么自己不曾想到的蹊跷,却又一时难以明了,尤其厉执想起一直没有动静的靳离,心底莫名的危机感越来越强烈。
靳离最初应也按照从营地里打听来的消息去他家里寻找迟恪才对,那他到了地方,自会发现迟恪并不在,然后呢?
他为何没有再找过来?
飞快想着,又反复糅进迟恪那略带复杂的一眼,厉执蓦地扭头,心间骤然泛冷。
思绪还混乱着,他却来不及再作细想,也顾不得知会司劫,无声自队伍后慢慢隐去身形,一路避开北州兵,朝住处飞奔而去。
……那些北州兵是被安排好的。
他后知后觉,关于迟恪的下落,那些北州兵的口径未免过于统一和确定,反倒十分像是被事先交待,但凡有人提起迟恪,便故意大肆散布他的落脚之处。
那么最有可能的,是迟恪也猜到以他如今所作所为,一旦有人潜入,目标大抵是他,于是早早布下天罗地网,只等有人一脚踏入。
且厉执的住处与其他门户相隔甚远,孤零零坐落在村角,不失为最易设下埋伏的地点。
所以刚刚迟恪其实是在疑惑无论官家还是五派,竟真的没有任何人采取行动,才会在离开前下意识地看那一眼。
耳畔灌入潇潇凄风,厉执仍旧希望是自己把一切想得过于繁冗,也许靳离不曾出现的理由另有其他。
再怎么说,靳离是伏寒一手带大的徒弟,如今却几次三番遭仇人利用,好不容易得知真相,若又一次落入迟恪的陷阱,还不知要发生什么。
可随着厉执愈发靠近那座熟悉的小木桥,只远远的,已能在猎猎的疾飞中嗅到愈发浓烈的血腥味道,甚至要比祠堂更为凶猛。
心内最担忧的事情似乎已然发生,厉执一刻不停地越过桥面,大口喘息着按捺住急促的心跳,紧盯前方影影绰绰的漆黑屋角,一片森然死寂中,奇怪的是并未听见半点厮杀声响。
想到若靳离当真中了埋伏,不可能无人通知迟恪,厉执又心存着几丝侥幸,凝神屏息地继续向前几分。
而当眼前豁然开阔,腥风扑鼻,他终于彻底看清了那分别半年的房屋周围情景,正疾驰的脚步猛地僵滞。
只见乌沉天幕下,是满目黑压压的血海与伏尸,若非那司劫亲手给他堆砌的一片片房瓦与崭新的木门实在记忆尤深,他几乎要以为自己陡然闯入地狱,眼前悉数是正在经受酷刑的恶鬼。
尤其他愕然望着只剩上半身吊在瓦间摇摇欲坠的一具北州兵尸首,雨脚如麻地顺着屋檐流淌,却像流不尽他身上的血,与穿肠破肚坐在门前的另一人遥遥相视,四周更是叠卧着数十具同样残缺不全的尸体,死状凌乱可怖,黏腻的黑血徐徐蜿蜒,直蔓延至他的脚下,无不昭示着这里有过怎样一番惨烈的厮战。
是靳离。
而就在厉执一寸寸刮过所有死尸的脸,确信这些北州兵皆是死于逢鬼,且并未看到靳离之际,只听轻微的一声血肉分离裂响乍然传来,他难以置信地抬头,忙踏过这满地污浊,朝声音发出之处迅速而去。
果真看到正靠坐在屋后土墙间的一道血影,血水完全覆盖了他脸上的疤,若不是他在猝然划破掌间北州兵喉咙的瞬间,双目圆睁,自泥泞的眸底落下道道血泪,就像他很久以前那般,每杀了人,都要吓得怯怯缩在一角止不住的流泪,厉执根本认不出来他。
“靳离……”
而震惊之余,一眼看到他不自然屈起的左腿旁空荡荡唯有一方袍角,厉执忽地哑声上前,猛然将那刚咽气在他身前的北州兵挪开。
却不待确认他的右腿完缺,率先映入眼底的,赫然是他已被数只弩箭捅穿的腰腹。
“别担心,”自喉间强行挤出的嘶声从头顶落下,与厉执的心一同沉至谷底,他木讷抬头,只见靳离冲他一笑,“这是最后一个,我没有……放走一人。”
167.纰漏
没想到,笑容就此凝固,那便是靳离最后的一句。与他的人一样,轻飘飘地消逝在这并不平静的雨夜。尽管他应是还有很多话想同厉执说,那些令他感到歉意的,痛恨的,以及怀念的。
他与厉执的年纪相仿,也曾是厉执在九极教屈指可数的玩伴,练功时互相打掩护偷闲,闯祸后一起被伏寒训斥,厉执每回挨了厉白儿的揍,他还会边哭边给他擦药,虽然他的眼泪实属无奈。
却当九极教被屠之后,一朝踏入他人陷阱,少时温暾终究难以抵过血仇之寒,那些被岁月搜刮后仅剩的温度,好似也随着欺骗而消失殆尽了。
如今耳边尽是房檐流下雨水的绵响,厉执呆跪在他面前,望着他泪迹未干的眼睛,那里盛满来不及说出口的遗憾,许久才明白过来,他死了。
一到了此地,他便已意识到自己又中了迟恪的圈套。
他该是多么绝望与不甘,宁愿拼尽最后一口气,杀了所有在此埋伏的北州兵,也不肯让任何人通报给迟恪。
他就要去见九泉之下的伏寒,绝不能又一次遂了迟恪的愿。
紧咬的唇间有猩红滴落,落进靳离再无心跳的胸口,而满目血肉狼藉间,厉执忽地抬头。
愤然以掌风扫开叠在屋前七零八落的尸体,终是在一人身下找到那截已然残破不堪的断腿,他咬牙怒喘着,踉跄将其放回靳离身前,掌心颤抖地让他尽量看起来平整。
迟恪……
当被血水浸透的木人自靳离腰间突然滚落,厉执紧紧攥在手里,眸底映出那上头隐约可见的“靳离”二字,脑中却反复描摹的,只有恨不能立刻千刀万剐的迟恪。
而胸腔被仇恨烧燎,就在他方一起身,只听萧瑟的空中猝然传来一声尖锐鸣响,紧接着是阵阵密集紧凑的鼓点,神情蓦地顿住。
那是司劫示意南隗进攻所燃放的号炮,以及北州军营中用来集结兵力的哨鼓,正是从司劫的方向而来。
再不敢停留,厉执最后望一眼静坐在檐下的靳离,只得转身离去。
既是燃放号炮,说明村民都被救下,司劫也已成功脱身?
重新赶往祠堂的路上,厉执眼见一路果然没了北州巡队的踪影,怕是都被鼓声召唤过去,不免这般心存希冀地想着。
却也心知,一切好似过于顺利了些。
“我们都上当了,他不是那魔头,给我杀了他!”
就在他拼命赶至祠堂门前,不待绕到后身,便看见四面八方的北州兵已然将那整个坡地围拢,连那瞎了一只眼的右贤王也在场,正气急败坏地下令道。
厉执迫不及待挤入众多蓄势待发的北州兵当中,仰头遥望,此刻孑然立于坡顶,几乎没入黑压压的夜色里的巍然身影,不是司劫还能是谁。
怎么回事?
他并没有脱身,而是被认了出来?
心下疑惑着,但也毫不迟疑,当无数飞箭即将涌向司劫的一瞬间,仿若比那要命的箭矢速度更快的一道疾影已如鬼魅般率先冲向坡顶。
“你们要找的人是我!”
不料他摘了斗笠一声厉喝响起的同时,铺天盖地席卷的熟稔气息已自头顶骤然落下,是记忆中从未感受的强戾凶暴,像崩塌的山石劈头砸下,霎时压迫得大多数北州兵手上弩箭失去准头,有的甚至连弩也拿不稳,偶有少数飞箭不待靠近便已被比那信香还要霸道的内力挟断。
而惊愕回头,厉执终于与那张近乎霜白的熟悉面容相对,慌忙扯住他冰冷的一臂,视线擦过他血迹斑斑的手掌,也生怕他再次耗干元气,一边以掌心为他输送内力一边急道:“你别再动了!”
“眼下有我在这,他们为了彼岸香不敢乱来——”
却不等话音落下,警惕的余光忽然扫见四周北州兵凝滞的神情,厉执本以为是他们见到自己后过于震惊,却心觉异样地再一转头,当借着众多北州兵手中的火把倏地看清周围情景,也不禁一阵错愕。
上一篇:当我发现我的新婚妻子是男人之后
下一篇:万人嫌阴郁受重生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