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树春跟弟弟把猪肉搬进没人住的偏房:“拿这么多肉干嘛,咱们村里也有杀猪的,明日酒席我都订好了。”
“留着过年吃,天冷也放不坏。”
“这次回来多住几日,过了年再回去。”
刘老汉呲牙一笑:“这你得问翠花,我说的不做数。”
刘大哥突然压低声音问:“你家幺儿这事怎么办?”
他是除了刘灵芝父母外,唯一一个知道他真实性别的人,这些年从没跟别人说过,连自己媳妇都没说。
刘老汉面色发苦道:“还是那样呗,你瞅瞅他越长越高,眼看着都快超过我去了,就怕哪天被人看出来。”
俩老头蹲在偏房门口叹气,二弟家就这个一个独苗苗,还当成女娃养了。要不是当年打仗打怕了,哪会遇上这种事。
“翠花想着招个上门女婿……可这人也不好选。”
刘树春知道他的顾虑,毕竟这可是杀头的大罪,谁也不敢含糊。可眼看着二弟两口子都五十岁了,黄土埋了半截脖子的人,将来他们没了幺儿怎么办?
刘老汉吧嗒吧嗒抽着烟袋:“实在不行就当女娃养一辈子,总能保条命不是。”
好死不如赖活着,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
西屋里一共四个孩子,最大的是杨氏的二孙女,比刘灵芝大一岁,已经订了人家明年开春就准备出嫁了。旁边坐着的男孩是杨氏的小孙子,比刘灵芝小一岁,今年也有十三。农家孩子都早熟,十三岁相当半个大人,地里的活计都要学起来了。
刘灵芝别看年纪不大,辈分却比他们大了一截,两人都得叫她小姑。
“幺儿,还认得我不,我是二丫,小时候我们还一起玩过呢。”刘二丫拉着刘灵芝上炕耍。
刘灵芝脸一红缩回手,本来就到了青春期,对男女之别特别敏感。
刘灵芝粗声粗气的叫了一声:“二丫。”
“呃……你嗓子怎么了?”
刘灵芝不自然的拽了拽脖子上的兔毛围脖:“许是吃咸了。”其实正赶上变声期,这会还不明显,等再过一段时间变了男声,恐怕就要装哑巴了。
刘二丫没在意,看向他身边的徐渊:“这孩子看着怪眼熟的,是咱们村的吧?”
弟弟刘二明点头:“徐大郎,以前在村里见过。”
徐渊怯生生的看着这姐弟两人,不安的拉着刘灵芝的衣摆。
小刘氏端着糖块花生给孩子吃,嘱咐几个孩子好好玩,别欺负徐大郎。
临近晌午又来了几个邻村的亲戚,明天就是正日子,都是今天提前来帮忙的,刘家大院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白天大人们忙,孩子们就聚在一起玩,大的带小的,哭闹也没人管,到了晚上睡觉时,男女分开睡,女孩们睡一屋,男孩睡一屋。
一到这时候刘灵芝就难受起来,他本是个男儿,偏偏要以女装打扮不说,还要跟女娃子们睡在一屋,浑身别扭的不行。夜里等人睡着了,就一个人悄悄的下了炕,披上衣服去外间呆着。
外间生了火也不冷,摸着黑往外走,没注意门口有个人,差点把他绊倒。
“哎哟。”徐渊被他踢了一脚。
“谁?怎么不睡觉?”
“姐姐?是我…徐大郎。”
刘灵芝低头借着月光看清地上坐着的人,伸手把他拉起来:“这么晚了不睡觉,在这坐着干嘛?”
“睡不着。”徐渊闷闷的说。
“想家了?”
徐渊急忙否认:“没有。”大概是以前睡觉的地方太凄苦,冷不丁换了个地方还有些不适应。被子太厚实,炕太暖,暖的他像做梦似的,总怕梦醒了自己又回到那个四处漏风的小房子里。
刘灵芝知道他有心事,遇上那样的爹娘,想来过去的日子不好过,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别害怕,我娘说要带你走肯定会带你走的,以后去了我家保管你吃的好穿的暖。”
“谢谢姐姐。”
刘灵芝听这个姐姐忒别扭,见四下无人悄悄靠近徐渊说:“其实……我也是男孩,私下里你可以叫我哥哥。”
这个秘密在他心里藏了快十年,今天第一次说出口,激动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徐渊愣了一下,小声的说了句:“谢谢,哥。”
第四章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大人们就起来了。杀猪宰羊,院子里支起两口大锅,四邻都过来帮忙。
今天是刘家大孙子的正日子,屋里屋外早就贴上红喜字。新人的新房在侧边,屋里打了新家具,换的新窗纸,宽敞又明亮。
新娘子是邻村人,离着不算远,天刚亮新郎就赶着牛车带上一群亲朋好友去接新媳妇了。
农家不比城里,没有八抬大轿那些讲究,能用牛车接都是赶上了好时候,像过去兵荒马乱的,哪有这些排场,姑娘家背着包裹接来就一起凑合过日子了。
刘灵芝昨天睡的晚,这会还没太醒,被他娘从炕上薅起来换上新衣服,粉红色的对襟袄,下面是条嫩绿的缠枝长裙,这身衣服若是穿在小姑娘身上,定是鲜嫩可爱。可惜穿在身高体壮的刘灵芝身上,未免有些不伦不类。
刘翠花费力的帮他把裙子系好上下打量,目光落到那双大脚时,眉毛拧成了疙瘩,赶紧又把裙子往下拽了拽:“一会人多你少说话,自己找地方待会,娘今天忙顾不上你。”
“哦。”这话他天天听,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待会看着点徐大郎,那孩子胆子小,别被人欺负了。”
“知道了。”
刘翠花仰着头看着自己的小老幺儿,心里五味杂陈,若是能恢复男儿身也该娶媳妇了。
算了算了,世间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多少人家都绝了户,至少她还留下这么根独苗。
太阳刚出来牛车就回来了,离老远孩子们喧嚷着,在车前跑来跑去。
“放鞭炮,放鞭炮,新娘子来了!”有人把鞭炮点着,噼里啪啦震天响,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牛车到了家门口,新郎官刘大明穿着青色的锻面褂子,身上绑着大红花,从牛车上一跃而下,伸手把媳妇也接了下来。
新媳妇盖着红盖头看不清模样,被一大群人簇拥的去了正堂,准备拜天地。
老太太杨氏和刘树春坐在正上头,儿媳小刘氏和儿子刘大福坐在旁边。有吉人专门喊三拜礼,拜过天地就算是正式结为夫妻。
刘灵芝跟着一群孩子围在旁边看热闹,突然感觉有人拉了他裙子一下,回头一看是徐渊。
刚刚人多把两人挤散了,徐渊个子又小,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找到刘灵芝,赶紧像小尾巴似的凑了过去。
刘灵芝牵住他的手问:“看新娘子吗”
徐渊点点头,刘灵芝把人拉到身前,让他看得清楚一些。
待礼成一群人又簇拥着新人去了新房。
刘灵芝不愿意过去挤,拉着徐渊去了旁边没人的屋子,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糖块递给他。
“我不爱吃这甜兮兮的东西,你揣起来吃。”
徐渊扭捏着有些不好意思,刘灵芝见状抓起来塞进他衣侧的小口袋里。
“谢谢…哥。”
这声哥叫的刘灵芝身心愉悦,顿时眉头舒展,露出个爽朗的笑容。
“快进屋,累死我了,还以为新娘子多好看呢,居然是个斜眼,哈哈哈哈。”门口突然传来两个女孩的声音,接着门被推开,正撞见里面的刘灵芝和徐渊。
女孩有些尴尬,不知道刚才说的话有没有被人听见。
这姑娘刘灵芝认识叫刘杏,以前没搬出刘家屯的时候两家住对门,她娘经常领着她去家里玩,每次来都要拿走刘灵芝的东西。
他爹给做的小木马,他娘给缝的布鞠,还有一条养了三个月的小黑狗。
她一来,喜欢什么就抱着不撒手,不让她拿就嗷啕大哭,哭的能厥过去那种。刘杏娘也不好意思,每次都要给钱。两家是邻居,刘翠花又是个爽快的性子哪能真要这钱,最后只能委屈刘灵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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