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离眸色沉沉,没有说话。
午后扶桂来找郗真,一见面便道:“听说了没有,各大世家都选了好女入宫!”
郗真道:“我早知道了,宣云怀还给我送了帖子。”
扶桂跟着郗真进门,道:“听说长老们和山主商议,叫山上也送个女子入宫呢。”
他话刚说完,就看见了里间的谢离,立刻束手束脚起来,叫了一声,“大师兄。”
谢离点点头,问道:“然后呢。”
见谢离也有兴趣听,扶桂忙道:“山主拒绝了。”
“为什么?”郗真问道。
扶桂凑到郗真身边,嘿嘿笑了两声,“因为咱们九嶷山不走寻常路,人家都选女子送给燕帝,咱们选嫡传弟子送给重明太子。”
郗真眉头一皱,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个理,他心里暗暗骂道,这他妈都什么事儿啊。
扶桂问郗真,“你们家有人入宫吗?”
郗真摇头,“我没收到消息。”
扶桂道:“这样也好,省得去趟那个浑水。”
他搬了个凳子在郗真身边坐下,道:“你还不知道吧,这一次这么多贵女入宫,全都自带嫁妆,按照嫁妆丰厚的程度给予位份。”
郗真皱眉,扶桂告诉他,“燕帝的后宫之中没有皇后,只有一个贵妃,贵妃与先皇后是亲姊妹,重明太子就是贵妃养大的。燕帝即位之后,世家不止一次请求燕帝选妃,燕帝推辞了很久,结果想出来个损招,让这些世家拿钱换位份。”
“太原阮氏出了四十万石粮食,为他家的大姑娘换了个贵嫔的位份。西河宣氏出了二十万石粮食,才给他家的姑娘换了个贵人。余下就是汝南叶氏,他家的姑娘是昭仪,其余或有十万的,或有八万的,也都入宫了。”扶桂道:“可惜陛下不肯立后,否则别说四十万石,一百万石也有人出。”
郗真听得啧啧称奇,“我还以为宣氏不行了,家里的姑娘只能做个贵人,没想到他们家的实力仅次于阮氏。”
谢离坐在一边喝茶,并不发表看法。
郗真道:“你说,那这么多钱粮,换这么低的一个位份,有什么用啊。”
谢离不说话,扶桂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燕帝膝下只有一个重明太子,只要能入宫承宠,有朝一日生下皇子,那就是皇位继承人的预备人选。重明太子母家无权无势,燕帝又正值壮年,以后怎么样还不好说呢。”
郗真转着手上的戒指,道:“如此说来,重明太子现在的地位岌岌可危啊。”
扶桂笑道:“正是需要人辅助的时候。”
郗真看了眼扶桂,扶桂对他们道:“我偷偷告诉你们,下山历练的日子提前了。”
清明之日,所有弟子下山历练。山主发放十二枚争花令,由山门中人带下山藏匿各处,拿到最多争花令并在规定期限内回到九嶷山的人,即为本代嫡传弟子。
第21章
清明那日天气很好,阳光灿烂,微风和煦。扶桂背着一个青布包袱,去向自己师父辞行。
药夫子的药庐里晒满了各种各样的草药,空气里都漂浮着草药的苦香。草棚下面,一个黑布衣裳的中年人正在碾药。
扶桂上前,道:“师父,弟子来了。”
药夫子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头也没有抬。
“今日是清明,弟子要下山了,特来向师父辞行。”
药夫子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扶桂。他是个瘦瘦高高的中年人,面容严肃,眉峰之间有深深的沟壑,好像从来没有笑过。
“现在就走?”药夫子问道。
扶桂点点头。
药夫子沉吟片刻,丢给他一个荷包。扶桂摸了摸,荷包里面是一块硬硬的牌子,不知道是什么。
“去吧,下了山就别再回来。”
扶桂收了荷包,拱手道:“弟子拜别师父。”
药夫子重新埋头碾药,没有再说话。
山门前人山人海,各大家族的马车停在山门前,来接他们家的公子或姑娘。
扶桂在人群里一眼就看见了郗真,他身披一件红色的斗篷,站在一座檀木车架旁,回头望着什么。
扶桂挤过去,拍了拍他的肩,道:“你还没走啊。”
郗真看见他,问道:“你见到谢离了吗?”
“大师兄?”扶桂道:“他好像被山主叫去了。”
郗真眉头微皱,扶桂问道:“你要等大师兄吗?”
郗真沉默,今日下山之后,同门之谊不再。再见面,他们就是抢夺争花令的对手,非死不能罢休。
郗真深深呼出一口气,道:“不等他。”
他看向逢辛,道:“走吧。”
逢辛点头,命令家仆整装,预备启程。
郗真看向扶桂,“跟我回我家吗?”
扶桂摇头,“我山下还有生意没做完呢。”
“那好吧。”郗真道:“后会有期了。”
扶桂摆摆手,“后会有期。”
他看着郗真钻进马车,帘子放下来,掩去郗真的身影。前面逢辛翻身上马,领着长长一队人马下山去了。
大殿之中,寂静无声。山主站在上首,居高临下地看着殿中的谢离。
“山下可有人接你?”山主问道。
谢离摇头,“没有。”
山主应了一声,又道:“京中风起云涌,你孤身一人回去,需得小心。”
谢离称是。
山主与谢离并不算亲近,此时此刻,能说出口的也不过是这些客套话。
谢离入山门之时只有八岁,因为母亲去世,所以穿了一身丧服。然而,即使裹着粗糙的麻布衣裳,年幼的谢离仍然展现出了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沉静。
一晃十年过去了,谢离长成了如今皎皎明月的模样,他站在殿中,真如芝兰玉树,满庭生辉。
山主看着他,神色渐渐变得复杂,“当年她下山之时,也不过是你这般年纪。”
谢离倏地抬起头,正对上山主情绪难辨的一双眼。
“你的母亲,她是九嶷山不世出的天才,是九嶷山几百年来,最优秀的一个嫡传弟子。”山主凝望着谢离,似乎能透过他的眼睛,看见故人。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姑娘下山之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灿烂明媚。
“可惜,”山主敛眉,“凭她一人之力,难以挽大厦于将倾。她不得不放弃自己毕生所愿,转而辅佐你父亲。后来,更是因为生下你,伤了根本,以致心血两枯,年岁不永。”
谢离看着山主,他敏锐地从山主的话中察觉到了山主对于他的不喜。
果然,山主端详着谢离,良久,叹了一声,“你是她唯一的血脉,却同她完全不像。”
谢离垂眸,想必山主眼中的她是个郗真式的人物,明媚,肆意,耀眼得如同清晨的太阳。
谢离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不好,那是他的母亲,但他却只能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推敲她的形象。
“山主说的这么可惜,然我母亲当年举步维艰之时,山主在哪里?”
山主望向谢离,目光一下子冷了下来。
谢离不躲不闪,坦然地与山主对视,“这二十多年,山主一直待在九嶷山作壁上观,眼看着我母亲一步步死去。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摆出一副惋惜追忆的模样。我母亲情愿为我父亲诞育后嗣,难道只是因为我父亲花言巧语哄骗了她吗?”
山主阴沉着脸色,“是因为她没有别的选择。”
“不,”谢离看着山主,“是因为我父亲与我母亲风雨同舟,甘苦与共。”
山主倏地绷紧了神色,像是被冒犯了一般,冷冷地看着谢离。
谢离最后看了山主一眼,“你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却在这里妄做深情。”
谢离转身离去,大殿里传来山主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以为她真的喜欢你父亲?!她只是没有选择!就连你,也不过是她与你父亲缔结盟约的一种方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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