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反应过来了,才摆了摆手道:“梁哥儿能打猎,顿把两顿也就罢了,哪是能天天吃的?总得留着卖钱。”
陈小幺认真的道:“今天,昨天,前天都吃了,一直吃。”
他声音不大不小,跟往日一样,磕磕绊绊的,又糯糯的带点儿软,听着就是个脑子不灵光的,却从来不会说假话。
几个妇人笑不出来了。
“哦,你男人对你挺好的呗?”
陈小幺张了张嘴。
他刚想说好,可是想起前几天他才拿坏东西捅过自己,捅的可疼,又不想说他的好了,抿着嘴没说话,轻轻把头扭到一边。
几个妇人见他这幅模样,心里才略略舒坦了些,七嘴八舌的道:“我想也是,那梁哥儿不是个好相与的。”
“是啊,生的那般凶神恶煞,我看着都怕。”
“小幺,要梁哥儿跟你吵嘴,你可别跟他硬着来。”
有人嘀嘀咕咕道:“要我说,陈阿奶把小幺给了梁家,就该知道会过什么日子,那梁哥儿就是个黑面神阎王爷,又发了疯病该怎么着?幺儿得指着他过日子,能真翻脸不成?只能小心伺候着。”
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越说越不对劲,陈小幺闹不太明白,但是也听懂了在说梁川不好。
他顿时就有些急了,抱着豆腐碗道:“没有,梁川娶我,不是为着要、要我伺候。”
方才说话那人瞟了他一眼,嗤道:“那梁家娶你做什么?图你笨,还是你傻呀。”
陈小幺白净的脸蛋儿涨红了。
他虽的确是个小傻子,可却是最难过听见别人说他傻的。
以前听得多了,也习惯了,如今在家里被护着,乍一听到这两个字,又被刺了一下。
当下就结结巴巴的反驳道:“才不是,梁川说,梁川说过……”
“咋?”
陈小幺想说,梁川才不是因为他傻好摆弄才娶他的。
他想到那日的雪夜,梁川答应他要每天给他吃肉,后来,他就真的天天吃上了肉。虽然梁川做了坏事,可是这个人却不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
可陈小幺嘴巴笨,这样大的一通道理,他脑子里面想明白了,却也不会辩驳,正被笑的面红耳赤,不远处那扇小茅屋的门被打开了。
妇人阿叔们自是不再围着陈小幺说闲话,一股脑的涌了上去,接孩子的接孩子,拉着夫子说话的说话。
陈小幺踮脚望了望,里里外外围了一大圈人。
他挤不进去,又怕把豆腐给弄撒了,只好闷闷的等在一旁,脑子里面还回荡着刚刚那个阿婶说的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吵闹的人群才散去,只剩一个穿长袍的男人站在门扉外。
温夫子看着二十大几的年纪,的确是一副读书人的打扮,身材清瘦,可大约是身体不太好,脸虽是能看出几分周正,但眼窝深陷,却也只显得枯槁的俊俏来。
陈小幺闷闷的走过去,把豆腐端给温夫子,又照刘美花的指示,说了一番来意。
温夫子把豆腐接过来,听他说话,点点头,道:“好。”
目光却始终落在陈小幺身上,一错不错的。
陈小幺见这人老望着自己,眼睛还一眨不眨的,怕是夫子没听清,便又说了一遍:“我是梁家来的,我家弟弟叫梁田。”
温夫子顿了顿,笑道:“晓得了,你回去跟你婆母说,明日就让小田来识字吧。”
陈小幺放了心,觉得交代的事情做完了,便转身走了。
那温夫子却是还没回屋。
他扶着门扉,看着陈小幺远去的身影,似是若有所思。
春天的风还有丝丝凉意,温夫子紧了紧衣袍,咳嗽了两声,又看了陈小幺的背影几眼,才慢慢回了茅屋。
第15章
太阳落了山,梁家院儿里,炊烟早升起来了。
刘美花在灶屋里忙活,梁小妹前前后后帮着递蒜递葱。
梁老汉跟梁川一道回家的时候,就见梁田正坐在院子里头。
梁田在田里帮忙干了半天就回来了,还在长身体的娃儿,刘美花舍不得他干太久,怕伤着身体。
此刻,他屁股底下一张小木凳,身前一把高些的大木椅子,上头搁着本卷了边儿的旧书。
梁田正对着那书苦思冥想,嘴里念念有词。
梁川进了屋,把背篓放了,又站在土屋前看了看,盘算着若要另外盖间屋子,得盖个多大的。
还是得盖个砖屋。
砖瓦屋结实,耐用,可需要的银钱也多,眼下手里头的钱娶小幺办酒花了一些,买种子肥料花去一些,剩下的肯定是不够了。
还是得找时间再去山里一趟。
屋里刘美花在喊吃饭,让人去搬桌子拿筷子,今个儿饭弄的有点晚了,趁外面还亮堂,又凉快,就干脆在外头吃。
梁田开始收拾椅子和书。
梁川走过去帮他把大木椅子拿了,又低头在本子上扫了一眼,认了出来,“千字文?”
梁田有些惊讶,“哥你识字?”
梁川:“见过几次。”
梁田愈发惊讶,也有些兴奋,指了一个地方问他,梁川还真认识,念了出来。
是个“靡恃己长”的靡字。
还在水头村的时候,村里也有个教书的老秀才,村里有几户家里有余钱的,就把孩子送过去读书。
梁川虽说没去读过,但那会儿天天打那院子外面走,里头的读书声抑扬顿挫,老秀才支了张楠木架子,上面夹着纸,偶尔用毛笔写两个大字,教学生认。
梁川看过一遍,就全记得。
他记性好,这是天生的。不说认字了,就是山里七弯八扭的羊肠小道,别人记不得的,他也一回就能刻在脑子里。
“哥你真厉害,看了几遍就记得了。”梁田抱着书,佩服道:“你要也去念学堂,肯定比我强,说不定还能跟温夫子似的考上个功名。对了哥,不然你也去问问温夫子,看他收不收你,咱俩一块儿去吧?”
梁田向来是最佩服他哥的,觉得他哥个子高,力气大,脑子也好使,如今又添一条识字。
他哥做什么都又快又好。
梁田在小小子里也是个儿高身板壮实的,大人们说嘴梁家怎么怎么,但村里一起玩的小小子,谁要是敢说他哥嫂的半个不是,梁田都是一拳头就上去了。
刘美花正端菜往桌上放,闻言瞪了梁田一眼:“你这死孩子瞎说八道什么呢?你哥这都多大了,还念什么书?”
人温夫子还没答应收梁田呢,再说了,他们家哪里供得起两个。
梁川也没在意,把书合上,摇头道,“我学不来这个。”
“咋看不来?我看你刚刚全认识。”
“能是能。”梁川不跟他说了,直起身,往院子外头看了一眼,“但不爱认。头疼。”
梁田撇了撇嘴,嘟囔着,“我瞧着你可比梅子她哥强多了。”
梅子他爹王大会识字,会摆弄算盘珠子,于是能在镇里做账房先生,据说每个月就在屋里坐坐,就白有好几两银子拿,是村里人人羡慕的。
为着这个,王大一直希望儿子也能识字,以后能有一份体面的活儿,不用在村里当泥腿子。
温夫子打出招学生的名号没几天,王大就头一个把儿子送了过去。
不过貌似是学的不成,白累的王大给温夫子又送米又送肉,王家阿婶天天为这个跟王大吵嘴呢。
嘟囔了几句,梁田突然发觉不对。
“哥你今天咋跟我说这么多话?”梁田纳闷的问。
他哥就是个闷葫芦,甭管是心情好还是心情不好,几乎就没跟弟妹们闲聊过,回回都是梁田主动去缠他。
今个儿这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
梁川顿住了。
迎着梁田好奇的目光,他低咳了声,终于还是问,“你嫂子呢?”
“哦。”原来是这个啊,梁田道:“娘说嫂子去村东头温夫子家送豆腐去了。”
刘美花放了几碗菜到桌子上,又进去拿碗,闻言也想起来了,朝外头张望一圈,“中午就出去了,这太阳都下山了,咋还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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