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道声音,很小,微弱的就像猫叫。
梁川顿了顿,停下咀嚼的动作,凝神听了一会儿。
他天生五感就比常人好,隔着老远就能听到人小声说的悄悄话,因为这个,小时候还把他爹吓过好几回,问他是咋听到的。
长大了晓得很多事情不能多嘴,便也没人知道他有这么个能耐了。
不过靠着这个,打猎倒是帮上了不少忙。
起先他以为,这声音是什么野猫,拿起了手头的弓,但仔细辨认了一番,竟听出几句夹杂的人音和哭声来。
梁川抬腿就往声音的方向走去。
拨开半人的高的草丛,看到两个纠缠的身影,一个扯着一个。
其中一个身影略有几分眼熟,胳膊腿还是细的很可怜,被拉扯的踉踉跄跄的,一点儿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梁川没想太多,手往背后一捞,摸出石弹儿来,隔着几米远,跟宰兔子宰狼似的,对准背对着自己那人的腰后来了一发。
梁川还是收着了一点儿力气。
那石弹儿是被梁川特殊处理过的,棱角很尖,要不然,再大点儿力气,能把兔子的腿给打折。
不过瞬息,那人便发出声惨叫,浑身软塌塌的往一旁歪去,裤腰带还解了一半。
梁川踏着草丛走过去,站在离那人一米远的后头,居高临下的看他。
那人已经爬起来了,回头正往这边看,眼睛还是猩红的,像是喝酒喝多了,头发乱蓬蓬的,一股酒臭。
是村里一个叫郭大志的,是个有名的流氓,人见人骂,人见人怕。
郭大志还没看清来人,就觉出自己好像被什么给打了,醉醺醺口齿不清的骂了句什么,头顶就覆上一道阴影。
他抬头一看,跟梁川对上视线,就跟被泼了一盆水似的,整个人像立刻酒醒了。
“你、你他妈……”郭大志咽了咽口水,仔细辨认着来人,忍着心里那股子莫名其妙的恐惧,大着舌头道,“你是梁家的小子吧?”
梁川弯腰把落到地上的石弹儿捡了起来,看了看,没沾到血,抹了一把放进怀里。
这下郭大志算是看清他的脸了,确认了这人就是梁家那个小子,顿时骂出了声来:“妈的,你爷爷在办正事,你个小兔崽子捣什么乱?滚!”
郭大志今年三十多了,早年成过一次亲,不过没几年婆娘就跑了,算辈分,确实是梁川的长辈,按理说,梁川该管他叫一声叔。
梁川闻言,顿了一下,就着这个弯腰的姿势,居高临下的看他,漆黑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
十一月天了,寻常人家都穿起夹棉的袄子了,梁川还穿着件单衣,粗麻布衫子底下的胳膊,一看就结实的紧,肌肉轮廓清晰可见。
郭大志盯着青年的胳膊,喉头“咕咚”一动,吞了口口水,心头愈发凉飕飕的。
说来奇也怪哉,这郭大志成天游手好闲,屁股后头跟着那么几个小弟,大大小小的事也闹过不少,打架更是经验甚广,没道理怵这么个毛头小子。
可眼下,梁川一个眼神,他怕的心头发麻。
青年攥着手里那颗石子儿,刚直起身来,郭大志就跟被吓到了似的,抖了一下,从地上一跃而起,提起裤子,骂骂咧咧连滚带爬的跑了。
边跑,还不忘边扔下句“真他妈晦气”。
等郭大志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梁川才看向地上的人。
就像梁老汉说的,这小傻子,好像的确是缺根筋儿的。
被人欺负了,还像懵懵懂懂的不知道。
他两只手蜷缩在胸前,衣服被扯的乱了一点,露出一截白白的腰来,细的像只有一把。
这个天气冷的很,梁川看了他几眼,像实在有点看不下去,走过去就想帮他把衣服拉下来。
但刚走近,步子就顿住了。
梁川闻到一股子气味。
这股子气味,应当一直都在,只是方才郭大志身上的酒臭味儿熏的慌,此刻郭大志跑了,梁川才闻到这股淡淡的味道。
人身上都有味儿。
就像村里人,身上有汗味儿,土味儿,田地里庄稼的味儿,做饭的油烟味儿,一闻就知道是人的味道。
像梁川嗅觉这么灵敏的,打猎的时候,也能闻到狐狸身上的骚味儿。
但陈小幺身上的……他说不出来。好像是体味,又好像可以轻易的和他人区分开来。
正自思索,一只手拉上他的裤脚,紧接着,又攀上他的小腿,抱住了,像抱住一根救命稻草。
梁川低头看去。
少年正抱着他的小腿,抖的像只受了伤的小猫,抬眼看他的时候,眼里的情绪,不是没有害怕的。
梁川伸手就把人给提了起来。
少年瘦的只有一点,给梁川感觉,就像跟有些大点的野兔子差不多,他提的轻轻松松。可这样一挨的近了,少年身上的味儿就更明显了。
梁川没忍住,鼻翼翕动了两下。
他对那个过世的娘仅有的记忆,就是他娘把他放背篓里,带着去河边洗衣服。
很小的梁川在背篓里,能闻到河岸边的青草和野花的味道,泛着湿润的水汽。
他挺喜欢这个味道。
陈小幺身上的,就有点像这个味道。
一阵微弱的哼哼声把他拉回神。
梁川这才猛然发觉,不知何时,自己提着陈小幺后脖领子的动作,已经改为握着陈小幺的颈子,五指都在开始用力,整个人也凑近了一点。
就像看到猎物的大型猛兽,做出捕猎的姿势。
不过在陈小幺看来,大概跟方才那个男的差不多,不怪他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怯看着梁川,里头充满了茫然跟恐惧。
梁川立刻就松了手,陈小幺失了他的力气,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但还是没什么力气,肩膀打着抖,嘴巴张的圆圆的呼吸。
梁川脑子有点空,呼吸也有点急,他用力吸了几口气,抽出短匕在右手掌心划了一刀,血滴答答落在地上,才稍微平复了点心绪。
第4章
梁川拧着眉头,没想太多,只当自己那毛病又犯了。
他直起身,低头扫了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眼少年,伸手提起他的衣服,快步把他拎到了树底下。
上回在田里时,他以为陈小幺是个女娃,扶他的时候还没碰到他胳膊跟手,这回,他知道陈小幺是男娃了,就没再那么束手束脚。
只是仍然没敢用太大力气——实在是这人瘦的太可怜,跟从来没吃饱过饭似的,腕子只他一半粗细,梁川怕用点劲把他给捏折了。
等把人放下了,梁川想了想,又蹲下身。结果一挨的太近,又闻到那味儿,梁川有点儿受不了,只好又往后退了一步。
他这么一退,少年就抬了抬头,望了梁川一眼。
上回在田里,梁川没看到他正脸,今天他头发往两边撩去,一张巴掌大的脸看得就清楚了。
——是真的只有巴掌那么大,又因为太瘦,两颗眼睛在脸上占了很大的位置,更显得那张脸好像根本没几两肉。
但也是秀气的,有点像女娃的那种秀气,就算都快瘦脱相了,瞧着也并不十分难看。
少年抱着膝盖,呆呆的看了梁川一会儿,又垂下睫毛,把尖尖的下巴颏儿抵在腿上。
气氛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按理来说,碰到这种事儿,被欺负的那个不说又哭又闹,怎么着也得表露出点儿激动的情绪,可陈小幺眼睛里面,除了后怕,更多的像是茫然,像是根本不知道方才那种事情,万一被对方得逞,意味着什么。
虽说是男娃,但万一要是传出去,也总归是不好听的。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梁川先开口了。
“怎么跑山里头来了?”梁川问。
刚问出口就后悔了。
他在这片的林子里打猎这么多年,没见过陈小幺上来过,今天会在这儿,多半就是郭大志以为寻了个没人的地方,把人掳上来的。
陈小幺道:“我在河边碰到他。”
梁川点了点头,明白了,更多的话也没说了。
梁川跟他爹一样,是个闷葫芦,话少,也不会说好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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