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宫中动用巫蛊,查出来便是赐死也够了,她也做得出来。
就好像他今日,不也是一样吗。
巫术蛊毒,从来都是贵族皇室内部深恶痛绝的大忌,但他还是拿了这蛊,给顾凭服下,又给自己也服下——就只是为了去赌一个连他自己也知道飘渺至极的希望。
陈晏想,真狼狈啊。
太狼狈了,这样将五脏六腑摊开着,翻检着,审视着。
这种狼狈,令人觉得这一刻若是清醒的,那真是一种折磨。
……
夜很深了,顾凭还没有睡着。
虽然理智上他知道,这个时候,就算睡不着,就算要睁着眼睛等外面的黑夜一点一点亮起来,他也最好躺在榻上,一动不要动。
但是过了很久,他还是披衣起身。
他走出院门,随便沿着一条小道慢慢走着。草木葳蕤,夜风细细。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了下来。
前面是一方石桌,几个石凳。他看见陈晏背对着他,坐在那里。
桌上放着几个酒樽,有几个都已经喝空,东倒西歪地散乱在石桌上。其实用不着去看了,站在他这个位置,已经能能闻到陈晏身上那微微熏然的酒气。
顾凭静静地站在那里,或许是他来时的脚步已经惊动了陈晏,片刻,陈晏转过身来。
见到他,陈晏的脸上没有诧异,就好像他深夜出现在这里,站在他面前,那实在是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事。
陈晏扬起唇角,轻轻地笑了笑:“你来了。”
他随意道:“坐吧。”
顾凭顿了顿,走到他对面坐下。
陈晏撑着脸,那眼似笑非笑,似睨非睨地定在他脸上,半晌,他缓缓伸出手,手指在顾凭的脸颊碰了碰,又向下落在他的颈上。这样停了一会儿,他又是一笑:“皮肤尚温,颈脉还在跳动,真好。”
说着,他就举起酒盅,饮满了一盅。
顾凭微微一滞。
……陈晏这个样子,怎么像是以为他出现在这里,是他在做梦?
他低声道:“殿下,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陈晏摇了摇头:“不要。”
他这话说得有些任性,很不像他平日,反而带着一点孩子气。
顾凭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怔了怔,微微笑了一下:“殿下,你真的喝醉了。”
这句话,陈晏不想搭理,他只是睁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顾凭,哪怕他的眸光因为酒气,已经被冲得散了,眼前其实已经有些模糊,看不太清了,他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纹丝不动地盯着他。
他轻声说:“我想去见你。”
“可是。”他说着,轻轻地摇了摇头,好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阿凭不想见我。”
顾凭无声地屏了口气。他真的要用一点力,才能压下胸口那一瞬翻上来的情绪。
陈晏慢慢地说:“……所以,我就在坐在这里。这里离阿凭的院子很近。我就想,阿凭会来吗。”
他伸出手,拢住顾凭的手心,又将手指穿过他的指缝,扣住他的手指,就像一个孩子,那么认真地,去用尽可能地抓住,锁住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能弄丢的东西。
他抬起眼,月光映在他的眼底,一片清寂的水色。他小声问:“我在等你,你知不知道?”
顾凭闭了闭眼。
他真想说不知道啊。
但是……他望着陈晏,终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第48章
夜风拂过,顾凭抬了抬被陈晏紧紧扣住的手指,道:“殿下,随我一道走走如何?”
陈晏嗯了一声,站起身,跟着他一起慢慢地往前走去。
他的手,还是牢牢地交缠着顾凭手指,那双眼也始终盯着顾凭,没有放开。
走了不久,前面是一座歇亭。
亭子内,设有帐和塌几。这里原本就是供人闲步时休憩的。
顾凭带着他过去坐下。
陈晏歪着头,依然望着他。那么长久的注视,他忽然道:“如果把阿凭的心挖出来,刻上我的名字,再放回去。能不能令阿凭心里有我?”
他的眼神,太寂寥了,又太专注了。就好像一个孩子,直勾勾地望着水面上月亮的倒影,想要将它舀起来,又明知道那是舀不起来的。但他就是不肯移开眼睛,就是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
这世上,或许只有孩子,才会这样倔强,才会在明知无望的时候,还要这么坚持。
这样的神情,怎么会出现在陈晏的脸上呢?
顾凭一直没有说话。
陈晏就那样盯着他,过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你害怕了?”
“不要怕。”他竟然好像认真地在安慰他,“我下不了手的。”
顾凭抿了抿唇,伸出另一只没有被陈晏攥住的手,轻轻覆在他的眼上。
他低声道:“殿下,休息一会儿吧。”
……
顾凭原本想着,在陈晏睡去之后,他就起身回去自己的院子,但陈晏扣住他的手指实在太紧,他这边微微一动,陈晏就有反应。试了几次之后,顾凭就放弃了。
他在榻上寻了一个空荡处,也闭上眼休憩起来。
醒来的时候,顾凭微微怔了一下。
他本以为这一觉睡了很久,但眼前只见明月当空,繁星光晕淡淡,听那更漏声,竟然才过了一个时辰不到。
他眨了眨眼,直起身,就正对上了陈晏的眼睛。
陈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垂着眸,淡淡地注视着他。
这一对视,顾凭就发现,他眼底那迷蒙的光已经散了。
……陈晏的酒醒了。
说实话,他还没有准备好在陈晏清醒的时候面对他。顾凭顿了顿,身子下意识地有些僵硬。
这些反应,都被陈晏尽收眼底。
陈晏轻轻一扯唇角,脸上的神色却还是淡淡的。他伸出手,将顾凭睡得有些散乱的发丝理了理,道:“你这次死遁,是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平静,不是那种令人浑身发冷的平静,而是真的就像只是在问一个问题。甚至有一种心平气和的味道。
顾凭张了张口。
陈晏道:“是因为海郡萧氏吗?”
他直接地道:“我已经令人将他们挡了回去,不会有什么联婚。”
他说罢,对上顾凭的双眼,慢慢地勾了勾唇:“……果然,阿凭的脸上不见喜色。”
顾凭轻声道:“殿下。没有他们,也会是别人。”
他说得很轻描淡写,但是轻描淡写中,又有一种对这句话,这件事从来没有怀疑过的笃定。
夜光下,陈晏的眼睛仿佛格外幽明,他笑了笑:“是吗。我的私事,阿凭倒是比我还要确定了。”
这话有几分讥嘲。
他伸出手,将顾凭拢进怀里,慢慢地道:“这不是实话。想要骗过我,那谎要撒得认真一点。”
说着,他嗤笑了一声,低下头,在顾凭的唇角轻轻咬了一下。
“阿凭,海郡萧氏这一出,你是不是等了很久了。我猜,阿凭应当是从一开始,就怀着等到哪天我跟人议亲了,就会将你给清出去的心思;等着等着,就发现不对啊,我对阿凭似乎没有放手之意,似乎就算我议了亲,有了妻室,还是要同你保持着这样的牵扯。从那时起,阿凭应当就开始琢磨着死遁了。刚好在这个时候,传来了我要与海郡萧氏议婚的消息。”
“阿凭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是不是还挺开心的。”他含着笑道,“你啊,不是那等游戏人心之辈,如果平白让你以死遁伤我,这不是你的所为。但如果是我先跟人议了婚,那样的话,就算你弃我而去,日后想来,也是能问心无愧的。对不对?”
顾凭怔了怔。
看到他的神色,陈晏冷冷地扯了扯唇角。
许久,顾凭低声道:“殿下,我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并没有感到很开心。”
陈晏拢住他的手臂紧了紧。
转瞬,他轻声一嗤。
上一篇:裴相,夫人请您高抬贵手
下一篇:替身他始乱终弃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