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母妃给小宴吹吹,吹吹就不疼了。下回别再还手了,忍一忍就过去了,都是母妃的错,母妃帮不了你。来,母妃给你上药。”
我皱紧了眉,既心疼梁宴又对眼前的一幕感到困惑。我敢保证,这并不是我记忆里的场景,唯一的可能就是梁宴梦到了他小时候的事,一些尘封在他记忆里他从未向我提及的往事。
我正要走去光亮处仔细看,不远处却又亮起一处光,强烈的刺眼。我半捂着眼望过去,看那光亮处走出一个嘴角溢血的妇人,她边哭眼里边盛满了怨恨,对着我的方向喊道:
“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他!小宴,我是你母妃,是我生了你养了你,是我!你怎么能为了他违背我的遗愿!你怎么能!”
这妇人穿着华服,正是太后当日在我面前服毒自尽的打扮。我本以为她是在对我说话,直到身后传来声响,我猛地回头,才发现我身后站着梁宴。
梁宴穿着朝服,眉角稚嫩又无措,俨然不是现在深沉的梁宴,而是刚登基不久的模样。
他似乎看不见我,擦着我而过,朝太后的方向跑去,奔到一半,又停下来,害怕地站在原地,红着眼道:“母妃,我做不到。对不起母妃,我真的做不到,我不能杀了他,我不能杀了沈子义。母妃,他不欠我,他从来就没有错。”
太后流着血,张牙舞爪地扑上来,掐着梁宴的脖子骂道:“不孝子!梁宴,我白生养你一场!他杀了先帝,他杀了你父皇!若不是他,我怎会和你阴阳两隔!梁宴,小宴,杀了他吧,杀了沈弃!母妃求你,这是母妃唯一的心愿了,为你父皇报仇,为你父皇报仇啊!”
我来不及思考,第一反应就是冲上去,想要拨开太后掐梁宴的手。无论是先皇还是太后,梁宴何错之有?要来索命就来找我,为什么要以至亲的身份伤害梁宴。
然而我才冲到一半,一旁的另一处黑暗也亮起一阵光,那光里飘着雪,红色的血顺着地面向下淌,逐渐浸湿躺在地上毫无声息的人的衣衫。
我回过头,看着那地上躺着的我的尸体,顿住了脚步。
雪和我死的那一日一样,从天上往下落,一直下个不停。唯独不同的是,这回我的身边没有手忙脚乱哭天喊地的仆从,只有梁宴一人。
他落了满肩的雪,跪在地上,伸手想摸一模我的面容,才刚探出手,就颓萎地倒下来,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沈子义……沈子义……你……沈子义……啊……”
梦境里没风,梁宴肩上的雪却随着他痛哭的动作簌簌地往下落,他浑身都在抖,止也止不住。跪在我的尸体旁蜷缩成一团,像一只无家可归的狗。
我很想走过去替他把雪掸落,抱住他告诉他:没事了,我还在,我没有抛下你,别哭了。
但我走不过去,梁宴的声嘶力竭像屏障一样横在我面前,堵着我的所有出路,让我揪着心弯下腰,心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然而地下的尸体在此刻却动了动,死不瞑目一般地睁开了眼睛,僵硬地扯着梁宴的袖子,说道:“你不是想让我死吗?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何要欺我辱我,让我受尽屈辱含恨而死,为什么?!梁宴,我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何要折辱我,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才选择自尽的,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不,不是这样的!
我不是因为梁宴才自尽的!我很想为了他留下来!
我想起身捂住梁宴的耳朵,告诉他不是这样的,错的不是他。但梦境里的黑雾愈加浓郁,看不见的威压压制着我,让我匍匐在地无法起身,三处光亮里的场景同时动起来,交绕着响在梁宴的梦境里。
“小宴,母妃爱你。”
“梁宴,杀了他!为你父皇报仇!为了我的遗愿!杀了他!”
“梁宴,我恨你!都是因为你我才死的,都是因为你!”
“……”
无数的怨恨与嘶喊响在我耳边,响在梁宴这场不为人知的梦境深处。我伸出手,想拉一把那个身处梦境中央的人,却见他突然回过头,望向我的方向,红着眼道:
“沈子义,我是不是很该死啊,是不是我死了,这一切就都能结束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梁宴,不是的,不是的……”
我的话还没说完,原先在梦境里护着我的白雾就重新涌现出来,裹着我把我带离了梦境,送回了车厢里的软垫上。
我一时心悸,坐在软垫上发了会愣,回过神来蓦地转头去看梁宴。梁宴双眼紧闭,满头是汗,显然还陷在梦魇里。
我喊梁宴他也听不到,只能焦急的在原地转来转去,最后一咬牙,拿着小桌上的砚台准备故技重施,照着梁宴的脑袋来一下。
“别怪我,你这一直不醒我着急啊。天地良心,我这回真不是想弄死你,你可别被我一榔头给打傻了。”
我扬起砚台,半闭着眼睛紧张的吞了吞口水,瞄准梁宴的脑门一抬手。
下一秒,梁宴的眼睛倏地睁开。
第68章 有人在等我回家
梁宴猛地惊醒,喘了几口粗气,望着悬在头顶的砚台不言语。
我围着他左右飘了一圈,确定梁宴除了额头冒满了冷汗其余地方都安然无恙后,才放下手里的砚台,坐在软垫上猛地舒了一口气。
梁宴也有一些发愣,茫然地望着前面,好像还分不清是梦是真。直到看到我腕上的红绳亮在他的视野里,他涣散的目光才聚拢,偏过头喊我道:
“沈子义。”
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和思考地回答道:“嗯,我在。”
“沈子义,我又梦到你了。”梁宴的手在虚空中向着我的方向抓了一下,勉强扯着嘴角笑道:“你是不是也看见了,我的噩梦。”
我知道梁宴听不见我说话,但我还是答道:“嗯,我看见了你最害怕的梦魇。”
梁宴其实并不是想听到我的回答,他没有拿纸笔出来让我写,只是如自言自语般呢喃道:“沈子义,我没事,那些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我知道的。”
都过去了……
真的都过去了吗?
那为什么,你的梦境底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它化成利刃,日复一日的捅进你的心里。若是真过去了,为什么你连在梦里,都不肯放过你自己,要让那无数梦魇掐着你的脖子,恶毒地咒你不得好死。
我的心里泛出许多酸液,蜇的我五脏六腑都心疼地揪成一团。但我还是说道:
“嗯,都过去了。”
“梦都是反的,我其实一点也不疼。”梁宴握住我的手腕,描画着我的轮廓,将头隔空搭在我的肩上,轻声道:“沈子义,我没事。”
他好像怕我不信,又好像知道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多心疼难熬。于是他笑起来,好像刚被梦魇所困的人不是他,好像日夜在心里反复纠结,觉得自己才是一切错误根源的人也不是他。
他就只是颇为慵懒地靠在马车的软垫上,冲我笑道:“沈子义,我知道你在回应我。”
哪怕我听不见,但我知道,你一定对我的每句话都有回应。
所以……
“别怕,沈子义。都过去了,都没事了……”
“睡吧,明天一定会是个好日子。”
……
明天会是个好日子吗?
谁知道呢。
但梁宴说是,我就希望它是。
因为今夜,我正站在皇宫边界的城墙边,看着徐生皱着眉认真地将我身上的阳气引出来,在他身边一点一点汇聚成一片。
“大人,这样真的可以吗?”
姜湘站在我旁边,望着徐生手里的阳气,紧张地咬住了下唇。她平日与宫里的小鬼们一起玩闹,不修边幅惯了,今夜却难得打扮的很整洁,穿着隆重的公主朝服,戴着她最喜欢的金钗,还从别的小鬼那里买来了一面镜子,照着铜镜贴了很久的花黄。
我其实也很紧张,毕竟阳火转世的法子徐生说他从未试过,只是听说,结果如何只能赌一赌。但看着姜湘紧张到忍不住地发抖,我也只能拍拍她的肩,安慰道:“肯定可以的,你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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