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怀真没有再想下去,灯一吹熄,屋内陷入一片漆黑。
翌日一早,汶阳城内早起的商贩走卒最先发现不对劲。
城内的兵竟比平常多了足足一倍,且不断源源增加。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消息如飞般,顷刻间传遍大街小巷,上至书院茶楼,下至闹市赌场,都在议论同一件事——陆拾遗!
有人说鞑靼人要攻城,是因为要抓这个叫陆拾遗的;还有人说陆拾遗投敌叛国,引狼入室。消息纷纷扬扬,越传越夸张,倒最后竟成了陆拾遗本就是鞑靼人,这是鞑靼狼子野心,多年前布下的一道棋。
路小佳功成身退,快马加鞭赶在天黑前回了凭栏村,与此同时,季怀真派出的斥候也带回消息,鞑靼骑兵已集合完毕,正朝凭栏村的方向浩浩荡荡突袭过来。
一个战前人人自危的不眠之夜,就此拉开帷幕——
夜间,众人严阵以待,守在各自位置上。
季怀真看燕迟拿着块羊皮擦刀,突然一看路小佳:“都这时候了,你这柄昙华还是不打算用?”
路小佳道:“估计要用了,我看跑不掉的时候,就抽出来照脖子上一抹,省的被鞑靼人抓走。”他想起听来的坊间传说,害怕道:“我还没和鞑靼人交手过,听说他们天性嗜血,手段残忍,喜欢折磨俘虏,还会吃人。”
“吃人算什么折磨。”季怀真嗤笑一声,“见过活剥人皮没?”
“大人见过?”
“当然。”季怀真一笑。
燕迟这时才抬头听着。
“活剥人皮的时候,须得拿刀,顺着你的后脖颈开条口子,一直顺着背开到屁眼,这时人虽痛到奄奄一息,却还有口气在。嘴里喊着‘大人,大人,救救我,老爷,我冤枉。’”
季怀真笑着伸手,做了一个往两边分的动作:“就这样顺着口子慢慢拨开,手插进去,可摸到被剥之人的骨肉,瞧你也是个下厨做饭的,大棒骨头总切过摸过吧,就那感觉。”
路小佳一脸古怪,面皮惨白,像是快吐了。
倒是燕迟,若有所思地盯着季怀真。
说到激动处,这人笑得越发开心,他像是回忆着什么,漫不经心道:“身形健硕之人会有些麻烦,须得下些功夫,背一开,皮往旁边一分,都是白花花的油脂,剥完一张皮,三天后手上油腻触感尤在。”
还未说完,路小佳如同见鬼般起身,哇得一声扶着墙吐了,回头看着季怀真惊恐道:“大人,你老实告诉我,你将谁的皮剥了。”
季怀真轻笑一声,意味不明道:“一哭和二闹。”
路小佳还要再说,燕迟却突然警觉起身,横刀于身前。
下一刻,只见巧敏骑马进院,对燕迟扔下二字“来了”。话音未落,燕迟已翻身上马,正要随着巧敏杀出去,却猛地一勒缰绳命马儿停下,他回头看着季怀真。
这一刻,他所有的担忧,记挂,怜惜,都藏在这尽在不言中的一眼里。
“小心。”
说罢,燕迟拍马离去。
路小佳也要跟着上马去前线,却被季怀真一拽,吩咐道:“你跟我来。”二人共乘一骑,从南边出村,路过巧敏家时,季怀真突然勒马,下马进屋。
路小佳伸头一看,只见他进的屋中立着个等人高的金身。
季怀真神情正经,认认真真对着叶红玉磕了三个头。
“愿您在天之灵,保佑燕迟……保佑凭栏村……保佑……”
季怀真又一想,自己作恶多端,便是叶红玉还活着,恐怕自己也是她眼中最厌恶反感之人,又怎会庇佑自己?
他自嘲一笑,翻身上马。
二百近卫披甲佩刀,早已等在村外,见季怀真来,便自发跟在他身后,百人队伍绕过凭栏村,朝着鞑靼人必经之路而去。
路小佳在马上不住颠簸,害怕地抓住季怀真的衣服:“大大大人你要做什么,我知道你与燕迟兄情比金坚,想让他活命,可也不能做出以卵击石之事啊。”
“想哪里去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人现在带你谋事去。”
季怀真清喝一声,将马催至最快,带队绕过燕迟与巧敏事先设好的陷阱。
哪里有近道,哪里不方便跑马,哪里可绕行直达鞑靼后方,这些细枝末节季怀真早就通过一张地图熟记于心。果不其然,未到半个时辰的脚程处,就见鞑靼骑兵乌泱泱袭来,铁骑所到之处,地面都为之一颤。
路小佳面色苍白地喊了声娘啊。
还不等他说出孩儿不孝,季怀真就一声冷笑,打了个手势。
队中有一士兵会讲夷戎话,此时以夷戎话一声大喊,说鞑靼狗来了。一声不够,竟是又一声,眼看鞑靼铁骑停下,被这不怕死的一喊引得朝这边看来,路小佳绝望地问天问地:“贫道这是造了什么孽。”
一根箭矢拖着风,呼啸一声,钉在二人马脚下。
鞑靼军队中一阵人声沸腾。
季怀真笑道:“上钩了。”
他率先调转马头,大喝一声,绝尘而去,剩下二百人训练有素,紧紧跟在他身后,整个队伍呈虽逃跑之态,但却气势凛然,季怀真一马当先,一路向着汶阳城去了。
路小佳回头一看:“他们追上来了。”
季怀真反问:“多少?”
过了一会儿,路小佳道:“看不太清……瞧着一千上下。”
季怀真道:“够了。”
他又拿枪杆拍马,竟是再次提速。风刮在脸上,似刀般,眼睛,脸颊,耳朵,无一处不疼。可季怀真连一丝慢下来的念头都没有,他顶着风,放声高喊:“都跟紧了,谁被鞑靼狗追上,大人我可不来救你!”
他这跑法简直不要命,近一个时辰的路程被大大缩短,眼见汶阳城就在前方,已可看到紧闭的城门与门口站着的蓄势待发的兵。
季怀真狼入虎口般直冲过去。
见有不速之客,城门口士兵立刻列队,大喊道:“什么人!”
季怀真理都不理,翻身下马,长枪在手中一转,直指城楼高处,大喊道:“‘陆拾遗’在此,让‘季怀真’给我滚出来!既想要我的命,就亲自来拿!”
城楼上,一将领模样的人听他如此叫嚣,立刻搭弓架箭,直指季怀真面门,作势要射。
季怀真讥讽一笑,不避不让。
路小佳被他吓得又是面色一白,骑在马上喃喃道:“完了完了,简直找死,没见过被通缉还这样嚣张的。”
就在这时,一只白净如玉、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朝箭头处一搭,按了下来。
只见对面高处,一人身穿月白华服,黑色大氅,以紫金冠束发,他缓步上前,朝着城楼下擂战的季怀真微微一笑。
那一笑霁月清风,直教人过目不忘。
路小佳一呆,喉结滚动,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眼前头站着的人,不可置信地叫唤道:“娘啊。”
四目相对间,季怀真嚣张一笑,心想,他就知道这孙子人在汶阳。
谁说他季怀真只能当被算计的那个?
第42章
那站在城楼上的人就这样笑着看向季怀真,平静道:“好久不见。”
季怀真冷冷道:“废话少说,想不到我这身份,这名字,于你还有些用处,既如此,今天就再送你份大礼,解决你心头大患。”
那人听罢,一字未说,只笑着摇头。
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气势凛然,路小佳还以为他要带头杀进去,谁知季怀真擂完战就长腿一掀,跨到马上去,原地调转马头,顺着来路溜之大吉。
跟随他的二百名亲卫跟商量好了一样,气势汹汹地来,气势汹汹地走。
路小佳坐在马上,回头一看,只见城门大开,追兵如潮水一样扑来。而来路上等着的,正是同样要杀他们的千人鞑靼铁骑,三方人马眼见就要狭路相逢,兵戈相见。
他不住叫好道:“好一招借刀杀人!”
刀已借到,人也马上就要杀,可季怀真的脸色却不大好看,在他的计划中,还有最关键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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