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里盘算盘算,扭头对妻子说:“师姐,陇西怕要动荡一阵子。你怀有身孕,不便操劳。宸儿也还小,唯恐那些人对宸儿再动手,你们先离开陇西,和大哥一起去武威城吧。”
白英有些担心:“留你一人在这里我也不放心……”
赵琰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没事儿,师父还在呢。生意场上的风雨我们见得多了,眼前这点小事也不算什么。陇西这帮乌龟王八蛋惯会欺软怕硬,当初大哥收陇西,待他们客气几分,倒真以为我赵家人好欺负呢。淮阳楚氏我们尚且不放在眼里,何况这些人。”
他叹了口气,道:“只是眼前的处境不方便大哥养身体,那些污言秽语不中听。我大哥打小就吃尽苦头,我不想再让他受苦了。”
白英理解赵琰的心思。
“可是人心自古如此,便是回了武威城,那里也少不了有风言风语。”
赵琰笑道:“武威城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根,若连武威城都回不去,那岂不是太失败了,放心吧。”
让大哥回武威城修养是赵琮提出的,赵家在武威城百姓心里的地位不一样,大家一起共患难过。可师姐说的也没错,人心易变。赵琰也不敢保证武威城的百姓听说了那些事会如何想。
但赵家发迹于此,爹在南平关至武威城一线经营多年,军中都是自己人,总比陇西要稳妥些。
……
赵珩全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他似乎没有意识,但又明确的知道自己还活着。他听不到一丝声音,也看不到一点光亮,但能感受到无处不在的呼吸,仿佛他已和黑暗融为一体。
但和以往陷入黑暗中的感觉完全不同,这个世界很安静,没有瘆人的鬼叫声,没有刺鼻的血腥味,也没有老鸦盘旋头顶咕咕叫唤。像一口透气的棺材,鼻息间偶有冷冽的气息掠过。
他试图调动体内真气,却发现经脉之中空空如也。但随着他运功的动作,赵珩能明显感觉到周遭气流的变动。
还来不及细细思考,困倦铺天盖地的袭来,他又感觉不到外界的一切了,但在闭上眼的前一刻,似乎有一点玉色光芒坠入眼眸……
甄皇后以雷霆手段镇压了一场国都的叛乱。刘荣以及所率刘氏私军主力被赵琮剿灭在碧水关下,刘詹于国都孤立无援,以谋反之名被下狱,刘氏一干人等尽无幸免。同样参与谋反的甄氏一党也被甄皇后从速处决,国都城流了很多血。
姬昊在塌上躺了多日,眼睁睁看着刘氏甄氏覆灭,大周国力日渐衰微。他穷极一生都在争权夺利,可到头来却落了一场空。这些日子他日日都能看到元煦,看到他最器重的儿子满身是血的站在他面前,质问自己,为何不信他!
悔之晚矣。
这位大周的帝王不甘的闭上眼,死的潦草,身后事也也是草草了事,毫无帝王之尊荣。并非甄皇后有意为之,而是她此刻根本无暇他顾。
燕北景氏打过来了。
顾松亭和赵平都相继亡故,赵珩陷入昏迷,赵琰赵琮兄弟又陷入陇西内斗,大周已没有能抗衡景氏的将领了。
国都城才经叛乱,尚未恢复生机。甄皇后尽力调度,几场仗下来国库几乎被掏空。背后钟离氏蠢蠢欲动,轰天雷连破大周三城,所向披靡。
宋镜敛悲呼:“国都城保不住了!”
“但周天子还在!”甄皇后将象征皇权的传国玉玺交给了宋镜敛,道:“本宫一介女流,能力实在有限,有愧于太子殿下和小赵都督,没能替他们守好国门。传国玉玺乃天授皇权的象征,还望宋大人将玉玺带至陇西交付天子,延续我大周国祚。”
“娘娘!老臣恳请娘娘一起走吧。”
甄皇后摇摇头:“钟离氏如野狗一般疯狂啃食大周边城,我若走了,军心必散,谁还能抵挡得住钟离氏呢?景氏的兵马就在碧水关外,听闻景清舟素有贤名,我愿同他谈判,只要不伤及百姓,便放他入关。我倒要瞧瞧,钟离氏的炮火能强硬到几时!”
宋镜敛老泪纵横,跪伏在地:“老臣必不负娘娘所托!光复山河,迎天子还朝!”
僵持数月之后,巍巍碧水关城门大开,景氏铁蹄终于如愿踏入大周的权力中心。
景清舟履行诺言,兵马过境,不扰百姓,不损良田。
甄皇后穿着隆重华服立于皇宫正殿前的白玉石台阶上,大周四百年,这座宫殿里孕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周天子,是天下权力的顶峰。可回首再看不由惊觉,权力的更迭同样滋生了见不得光的肮脏。
脚下的白玉石看似纤尘不染,实则每一条缝隙中都填满了阴谋算计,积累到如今,终将因腐朽而倾颓。
她抬起头,最后望了一眼天际边的太阳,鲜血顺着唇角低落,落在白玉石上,如点点梅花绽开,红的刺目。
景清舟在台阶下站了很久,万千思绪化为一缕叹息:“世间好女子,如此气节着实令人钦佩。清远,传令下去,厚葬甄皇后。”
局势不容景清舟有太多的时间去感慨,钟离氏的炮火还在向前推进。哪怕他占了大周都城,依然无法安稳。
轰天雷就像一个无敌的巨兽,无情的摧毁着一切。钟离氏连下五城,终于停止了炮轰。
景清舟也在这时摸清了钟离氏的底细。
钟离氏豢养了一批能人异士,轰天雷就是这些人打造出来的,威力巨大。但同样也需耗费大量燃料。燃料难得,极其昂贵,所以供养轰天雷所耗军费也是不小的负担。
楚氏花大价钱从钟离氏手里购入五架轰天雷,也只敢用来攻昌州城。城池一下,楚氏忙着训练水军,再不敢轻易动用轰天雷。
钟离氏也如此。之所以将轰天雷卖给楚氏,无非是军费消耗巨大。钟离氏倒是不怕楚氏会掉头来打他们,因为楚氏想要启用轰天雷,燃料必须从钟离氏手里购买。
“燃料才是最重要的。”景清舟敲打着桌子,道:“钟离氏没钱了,所以才止步不前。但眼下却是我们夺回城池的好时机。”
景清远忙起身:“臣弟请命,率军出征!”
钟离氏炮轰城池,每下一城,城墙损毁,百姓遭难。他们急于攻入国都城,但战线拉的长也导致攻下城池后的善后处理十分潦草。
当轰天雷的燃料难以为继时,钟离氏方才抽空整顿城防,但景清远的兵马比预想中来的还要快。再加上被轰天雷所伤的百姓们疯狂抵抗,钟离氏攻下的城池复又被景氏收回。
一来一去,钟离氏也只勉强占着三座边城。
楚司珏尚未渡江,国都城便落入景氏之手,这和当初李玄序承诺他的相差甚远。他气冲冲的找去摘星楼,却早已人去楼空。
“巫人误事!悔不该信他!”楚司珏恨恨的磨着后槽牙,目光阴鸷。
周狸说道:“天下大势基本已成定局,我们既已走到这步,不如潜心训练水师,渡江南下。”
仗打了一年之久,打得钱袋子空空,打得兵马俱疲,打得百姓怨声载道,谁也没有能力再开战了。混乱的天下迎来了短暂的平静。
第162章
这一次的昏睡比以往来的更久,足足睡了一年李玄度方才有醒转的迹象。
有好几次姬元曜都以为先生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失去长生骨,他的身体根本不堪一击,但摸其脉象却又若有似无。先生说若他不死,也不需做什么,只将他带入草庐幻境,他的身体会慢慢恢复。
姬元曜守了一年。
李玄度虚虚的睁开眼,意识尚有些模糊,看不清眼前事物也听不到什么声音,神识混沌,似醒非醒。如此反复几日,似乎才有两分清醒。先是清新的桃花香钻入鼻息,他动了动眼珠,知道自己在草庐幻境之中。这里是他复刻的院子,栽满了桃树。
“先生,你醒过来了?”姬元曜心内狂喜,激动的不知所措。
李玄度“唔”了一声,问姬元曜:“阿珩怎么样了?”
“前日才收到阿琮的来信,赵师兄仍在昏迷中。”
结果在预料之中,李玄度闭上眼歇了会儿,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忽然说道:“我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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