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说着话,顾峤也没有起身的意思,胳膊还有意无意地拦住了商琅的出路。
摆明了是要人安安分分地坐在他的椅子上。
商琅看出来顾峤不想再就这个问题聊下去,稍一沉默,放弃了负隅顽抗,顺从地坐了下来,只不过腰背挺得比往日还要直,如同被拉紧了的弓,稍一拨弄箭矢便会离弦。
顾峤心痒痒地想要去拨弄,指尖动了动还是忍了下来。
今日已经得寸进尺太多,物极必反,顾峤不想真的把人给惹恼,只得先收敛一些。
两个人在那安安静静批阅奏折,因为换了位置,顾峤坐在侧面还有些不适应,抬手朝着熟悉的方向过去蘸墨的时候,一下子碰到了商琅的衣袖。
绛紫官服上面骤然多出一点红艳艳的朱砂。
不过因为颜色都深,倒也不算是太过于显眼。
商琅亦是没有多言,只垂眼看了下,然后敛起衣袖,若无其事地继续翻手上的折子。
顾峤却没打算放过这样的一个好机会,抬手拽住他,见到人疑惑抬起眼来,才开口道:“先生去换身衣裳吧。”
商琅冬日就住在宫里,宫里自然不可能一身他的衣裳都没有。
反之,顾峤给人准备了不少的衣服——除了白的,什么样子都有,甚至还给商琅准备了许多各种各样的配饰,堆满了一间宫室。
如果有机会,顾峤一定会很热衷于打扮商琅。
商琅张口想要拒绝,顾峤又悠悠地补上一句:“明日还要上朝,先生若是现在换了衣裳送到浣衣局去,或许还能赶得上。”
虽然说官服并不只这一套,但是顾峤都搬来了这个理由,商琅也就只得闭上嘴,纵容着帝王借着衣袖将他给拽起来,拽到内室去,然后又跑出去亲自选衣裳。
在挑选的时候,顾峤也顺势换了一件靛蓝的衣裳,然后在给商琅准备的那些衣服里绕了一圈,挑中了那件竹青。
顾峤还随手拿了顶玉冠过去。
御书房的内室里面还堆着先前商琅送来的那些世家罪证,不过已经被顾峤看了一部分,内容轻一点的边看边烧,重一点的干脆直接丢到藏书阁去。这段时间过去已经清了有小半,不过就是那些书卷都被顾峤给翻乱了,乱糟糟地堆在那里,顾峤自己都不愿意再来,就近抽出来一本就开始翻阅。
但是他择选衣服的功夫,回到御书房去,就发现那些书卷重新变得整整齐齐了。
御书房里面没有宫人,顾峤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投到了商琅身上。
这位干完了事情却没有直接跑走的“田螺姑娘”眼下正立在一旁的空处,敛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见他的脚步声,商琅这才抬眸,目光直接落在顾峤臂弯的衣服上,轻轻弯了下唇角,眼中似有无奈。
但也只是乖巧地在那里,由着君王摆弄。
顾峤见到商琅只着中衣的模样不多,而且光影大都昏暗,像这样明明亮亮地瞧见人一身白,算得上破天荒。
丞相大人褪了一身官服,站在那里,似乎有些无措,昔日垂下就能藏进袖子里的手如今暴露在外,轻轻蜷缩起来。
顾峤看着他那副样子,有些想笑。
也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来,调侃道:“先生怎得这般拘谨?”
“天子面前衣衫不整,臣有愧圣人教诲。”长睫也有轻颤,商琅叫他这么一调侃,似乎更加不安了,双拳紧紧攥起来,甚至是避开了顾峤的目光。
商相脸皮薄成这样?
这算什么?
顾峤心想。
他还想让人更衣衫不整一些呢。
真有那一天,丞相大人莫不是要直接羞得把自己裹进被褥里去?
跟个女儿家一般。
应当……不至于。
顾峤轻轻摇了下头,将自己脑海里那个过于娇羞的商月微给甩出去——按照商琅的性格,错愕之后直接翻脸骂他不知廉耻罔顾人伦似乎才是对的。
要命。
顾峤叹一口气,展开衣裳,绕到商琅身后去,屈尊给人更衣,一边道:“都说了先生与朕算得上是至交好友,何必再拿那些寻常君臣的规矩来牵束自己?”
虽然是顾峤在动手伺候人,但是商琅也没有真的坦然受之,不用人说话就及时抬手转身,配合至极,乖得顾峤恨不得多给人换几件摆弄摆弄。
不过到底只是一件外衣,很快就服帖地穿在了丞相大人的身上,顾峤都遗憾怎么这上面不能再多几条褶子。
更完衣之后,他拿起来那顶方才被他搁到一旁的玉冠,又看向商琅:“先生坐下来,朕想给先生束发。”
这一次商琅说什么也不答应了:“臣方才只是弄脏了衣袖,陛下不必如此麻烦。”
“谈何麻烦?”顾峤端着那顶玉冠,心平气和,“既然换了衣裳,换一顶冠这才好配。哪怕先生绝色,总也不能如此不重视这些东西。”
与朝服相称的是一顶银冠——顾峤没舍得让人戴什么乌纱帽,的确是不如顾峤手里这顶青色的岫玉冠更配商琅如今这件衣裳。
帝王说得有理有据的,商琅嘴张了又张,最后实在是没有说出来什么拒绝的话,便一让步,道:“不必劳烦陛下,自己来便是。”
能让人有这样的让步已经是难得,顾峤颇为可惜地看了眼丞相大人那一头柔顺墨发,只能答应下来。
还被人以“衣衫不整已是大不敬,若再披头散发便实在有辱斯文”的理由给推了出去。
顾峤神色郁闷地在外面候着,好在商琅动作很快,没有让他等太久便走了出来。
人一露面顾峤眼中就有惊艳之色一闪而过。
之所以选竹青,就是因为这样的颜色顾峤还不曾在人身上见过。
在此之前,他有想过,丞相大人穿这样的颜色或许会是一棵青竹,或是青莲?
总之不会像现在这样,哪怕一身青碧,还是会让他想到白玉。
商琅送的那些白玉,跟他自己实在很像。
一想到这件事,顾峤心头忽然一紧。
后知后觉地去想——商琅为什么会送他白玉?
商琅给他送的白玉实在太多,对于他的东西,顾峤又是能显摆就显摆的态度,以至于现在连朝中都会觉得帝王喜欢白玉,每次到了节日,甚至是远地使臣来朝贡,送的玉制物件都要比以往多上不少。
除了商琅送的,那些东西顾峤大都丢进国库了,只有少数瞧着还算精致的,会直接赠给丞相大人。
如此一看,他身边的东西快要被白玉给填满了。
商琅……
商琅自身就是那块最透亮温润的白玉。
顾峤呼吸稍促,抬手过去,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般,缩了缩手想把衣袖递给帝王,但最后还是直接被抓住了手。
温凉。
先前顾峤只觉得他冷,眼下这般一想,也如同玉质。
他原来喜欢玉。
顾峤想。
还尤其喜欢白玉。
这时候被拽住的手忽然一发力,将他从沉思当中给拽出来,打断了他的深想。
顾峤望过去,商琅还是那副“君臣授受不亲”的样子,瞧着就是想要拒绝。
已经习惯了丞相大人贫乏的说辞,顾峤直接开口:“若非先生,半点也不愿意与朕做这个至交吗?”
挣扎的手果然停了。
顾峤眉眼一弯,掌心一翻,更加牢固地将人给握住。
眼下他坐在椅子上,而商琅还站着,被他这么一拽,人就只能微弯了腰来应和。
不,商琅不应该折腰,至少在这个时候不该。
顾峤从握上人的手的时候心绪就已经飞了,漫无目的地在想,然后站起身来,与他齐平。
其实商琅还要比他高上一些的,只是相差不大,这般近距离地拉着手,也不会有太多的拉扯感,而是轻轻地垂下来。
掌心的手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挣动,顾峤一蹙眉,指尖发力,直接把那只纤长细白的手给抓紧。
“先生手凉。”顾峤微仰着头看他,“朕想给先生暖上一暖”这句话还没等说出口,御书房外忽然传来宫侍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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