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榆有些失神的应了一声,赶忙退了出去。
霍戍见着赤脚跑走的哥儿,眉头更紧了些。
他收回眸,垂首看向自己胸腹上狰狞的刀疤枪印,大大小小便是自己肉眼可见的都有十余处,更别说自己看不到的位置。
霍戍知道自己这副尊容寻常人看了都要吓上一跳,又更何况是个娇养长大的小哥儿。
合上衣襟许只是脸唬人了些,脱了衣襟便更似个修罗阎王,只怕是叫人噩梦。
自知如此,他也便一直注意着不曾泄露分毫,只是两个人朝夕与共,又怎么可能把这些隐瞒住。
他握着水瓢的手几欲将把手捏断。
一刻钟后,霍戍整理好衣物出去时,看着桃榆重新洗了脚,蹲下身欲要去倒水。
他信步上前端过了水盆,一言未发,于水桶一并带了出去。
待着回来时,见着桃榆还傻愣愣的站在桌边。
霍戍凝了些气:“爹娘已经回来了,上床睡吧。”
桃榆看着已经穿整好了衣服,与往日无差的霍戍,但是方才瞧见的一幕却还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上前有点手足无措,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不对,不知自己方才那样是不是惹他不高兴了,试图解释道:“我,我就是想看看你。”
“你身上的伤……我,我给你拿了上好的外伤药。”
“都是以前留下的,早好了。”
霍戍见哥儿六神无主的模样,道:“你要是怕,往后……往后我都把衣服穿着。”
“我没有怕!”
桃榆连忙道:“我只是从不知你身上竟有这么多伤,乍然间瞧见惊着了。”
他上扬眸子看着霍戍,温声央道:“让我瞧瞧吧。”
霍戍见哥儿眉色间的关切,连自己也没有发觉自松了一口气,他伸手兀自解开了衣带。
方才洗过澡的霍戍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皂角味,倒是很清香好闻,上身受热水冲洗过,还有些泛着热气的红。
只是桃榆看着前胸后背上斑驳的伤口,眼里再也注意不到旁的,更是没有了什么旁的旖旎想法,只觉着一瞬间心口便堵了起来。
霍戍后背上自脖颈往下,横陈交杂的伤疤,或长或短,或深或浅,其间不乏刀伤枪伤箭伤。
桃榆只从旁人口中或是纸页上轻描淡写的了解到过战争,而霍叔身上留余到伤,让他窥见了战争真正的残酷。
“你还记得这些伤是什么时候受的么?”
桃榆轻轻的抚摸着比自己指腹还要宽,皮肉已经变形或凸起或凹陷了的伤口,心里疼的几欲不能呼吸。
若是换做寻常人,只怕是其间一个伤口便舍了半条命去。
他都不敢想霍戍在沙场上受这么重的伤是如何一次次熬过来的,有些伤口实在是触目惊心,身上留下能预测出几乎能要了人性命的伤痕就有七八处。
遍布的伤疤,几乎让整个上半身没了多少完好的地儿。
“都过去了。”
要说记不记得,刚开始其实也是记得的,血肉之躯,伤在己身如何会不关切,只是随着上场厮杀的次数增多,同一个地方再次受伤,他便不如何记得了。
一线战事残酷,哪回上战场不是拿命厮杀,血肉横飞间,几乎分不清那是敌人的血肉还是自己的。
每回活着回去,几乎都是满身的血窟窿,只要能活着回来,区区伤痕又算得了什么。
桃榆知道他是不肯与他说起那十年的苦楚不易,便也没再追问让他忆起那些往事来。
他检查了一番,发现有些伤相对来说比较浅,却还是留疤至今,想必也是因为前线医药短缺救治不佳方才至此。
“我给你擦些淡伤疤的药助恢复,虽说已经结痂伤口好了,可疤痕遍布,长此以往也容易病变。”
霍戍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些伤痕,只是桃榆的声音都已经带上了哭腔,回头见他双眼不出意外的红了。
他指腹抚过桃榆的眼睑:“别哭,听你的。”
桃榆连忙取了自己珍藏的药膏,耐着性子一一细细在霍戍的伤口上涂抹开,待着把他全身都上了药,药膏都用了半瓶去。
待着药膏风干以后,霍戍穿上衣物,整个人都散发出了股淡淡的草药味道。
夜里桃榆还挂记着霍戍的伤,平素里最喜欢钻进他怀里枕着人睡也作罢。
倒是霍戍一把将人捞进了怀里:“别多想,没事。”
桃榆贴着霍戍:“我也一点没怕。以后就给你做私人大夫。”
霍戍闻言眸子微软,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既见了霍戍身上的伤,桃榆又把搁置了些日子的药炉子给推了出来,终日屋里都药烟缭缭的,俨然是践行上了给霍戍做私人大夫的话来。
过了些日子,二十三入了小年,这日有庙会。
小年的庙会总是格外热闹,年底有了空闲,秋收后手头总是要宽松些,年节里人都比寻常要更舍得花钱些,香火便比平素的庙会都要旺不少。
桃榆早就想去小年这一茬的庙会了,只可惜隆冬腊月里爹娘都不放心他出门去。
纪扬宗作为里正,人情应酬格外多些,年关上谁家办事儿他都得去,经常一连得吃好几天的酒,几乎没有空闲能带桃榆去赶庙会。
今年有霍戍在,桃榆要去哪儿,纪扬宗和黄蔓菁都放心,自没过问两人的。
天微微亮,霍戍起身的时候,桃榆难得没有赖床,跟着霍戍一同爬了起来。
两人收拾好出门的时候,天方才大亮,骑着大黑出去的时候,方才发现昨儿夜里下过了一点小雪,坳子里的青菜上已经被一层白雪给覆盖了。
霍戍看灰沉沉的天色,过些时候不下雨要是起风还得飘雪。
他提前预备了把油纸伞给捆在了身上。
原本以为这样的天气去庙会的人不多,然则上了去寺庙的独道上,发现一路上都是车马和香客,愈是离寺近,愈发的热闹。
上了青石所铺的敞路时,夹道竟摆满了许多摊子,拜佛所需的香烛纸钱是基础的,还有糖人儿烤串儿烧饼摊子,一应的吃喝玩乐样数不比城里少,又有灵芝枸杞干菊等草药摊,外还有会聒噪说话的鹦鹉猫兔,珍禽异兽亦是应有尽有。
不怪桃榆一直心心念念来看热闹,属实也让霍戍开了眼界。
金龙寺是同州城外最大的一处寺庙,据闻昔年祖皇帝南巡之时曾来庙里烧香,还住了些日子。
为此金龙寺几经修缮扩建,到今时道路修的宽敞平坦,香客众多,也吸引了商贩前来生意。
桃榆见着这些热闹的摊贩便走不动道了,径直从马上滑了下去,先两文钱喝了一碗热汤。
接着从这个摊子蹿到了那个摊子。
霍戍一手牵着马,一手好的攥着人。
他见着如织行人,不单车马饺子里下来的人衣着华贵,便是来往间挽着篮子的村头妇人亦是衣着鲜亮。
其实自霍戍来南边时便发觉了,同州这带但凡是什么席面儿大型集会上,都拾掇的体面整齐,同州这片人都喜好漂亮。
也怨不得桃榆对他的披帔嫌弃。
他捏了一下桃榆的手:“前头的女子穿的是什么?”
桃榆听到霍戍嘴里吐出女子两个字,连忙凑了过去,见着他瞧着的不过是个年逾三十的妇人,且衣着寻常毫无引人注目之处,不免疑惑:“就是再寻常不过的缎子做的,几十年的花色了。”
“什么价格?”
桃榆诧异霍戍怎么问起这些来了,不过他既问,还是耐着性子同他道:“像那位娘子身上的缎子在布行里也就是中下等货,自买布匹的话一匹应当不到一两银子左右就能买下,若会绕价七八百文吧。”
“若是在布行直接买成衣的话,一套当要个五六百文,不大划算,自买一匹布可以做出两套来。”
说来,先前霍戍在十里布行买的缎子添在聘礼箱子里一并送了过来,他都还没来得及裁制成衣服。
“怎么了,突然问这些?”
霍戍闻言眉心微蹙。
遥记年少时他一房堂兄说了门亲,什么都商谈好了,城里的布行上了一种时新缎子,那哥儿便想要一匹,说来与他堂兄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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