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会的。”阿南说着就要把木料抬出来,可木料比他想象中的重很多,四周又都是堆叠的旧物件,林羡玉帮不上忙,刚想喊人来,就听见木料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声。
两人同时僵住。
“是、是老鼠吗?”林羡玉颤声问。
阿南胆子大一些,也不怕虫鼠,当即就钻进木料后的狭窄缝隙里,探头一看,然后惊声道:“殿、殿下,这儿躺着一个人!”
“什么?”林羡玉双眼瞪得溜圆。
阿南费力拉开一旁的杂物,腾出地方让林羡玉探身进去,林羡玉用帕子掩着口鼻,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一低头,果然看见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孩,脸上还沾了血,奄奄一息。
他虚弱地睁开眼,只看了林羡玉一眼便昏迷过去。意识完全消失前他听到一个清脆又急切的声音说:“阿南,快叫郎中来!”
·
赫连洲归家时,纳雷带着西帐营的急报赶了回来,跟随其后,“属下才听说昨日王府外的闹剧,王爷准备如何处理?”
“随他们去吧。”
“可是这口恶气,该如何解?乌力罕今天天还没亮就跑到我那里,骂太子骂了一早上。”
“你也同他一样?”
纳雷笑了笑,“属下年长他十来岁,自然没有那般少年意气,属下明白王爷的想法,太子无品无德,一心弄权,视人命如草芥。他半年前能做出引外敌、害忠良的事,现在更是不可预测,再加上……王妃,他男替女嫁一事也暴露不得,现在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纳雷叹了口气:“属下只是不忍王爷受此污蔑,王爷为了百姓,百姓却伤了王爷的心。”
相较之下,赫连洲倒显得平静。
走到主堂屋,迟迟不见萧总管迎上来,前院一片安静,西边的罩房却吵吵嚷嚷。
赫连洲循声走过去,只见几名仆人从罩房的窄门里进进出出,赫连洲刚靠近,就听见林羡玉的声音:“你怎么可以被人收买,往怀陵王身上泼脏水?你太没有良心了!”
赫连洲脚步顿住。
“你知不知道怀陵王为北境付出了多少?若不是看你年纪小,我真想狠狠揍你一顿!”
赫连洲心想:他能揍谁?顶多揍葫芦。
“旱灾?旱灾又不是怀陵王造成的!”
“你怎么可以把怀陵王和朝廷其他人混作一谈?你们连他的十几年的军功都忘了吗?”
“不想救你了!哼!”
林羡玉气鼓鼓地跑出来,迎面撞上赫连洲,还没站稳,嘴角先往下撇。
他总是一见到赫连洲就露出委屈的神态,赫连洲想不明白,明明这事与他无关。
“有一个灾民躲在后院的仓房里,被我和阿南发现了,他饿晕过去了,”林羡玉绘声绘色地讲给赫连洲听:“……官兵不仅不给他们吃饭,还说要把他们打死,他趁乱逃了出来。”
林羡玉看着比赫连洲还生气,“要不是看他只有十二岁,我根本不想救他!”
他生气时更是神采奕奕。
赫连洲盯着他的脸,没有说话,直到纳雷轻咳了一声,他才回过神。
纳雷问:“王爷,如何处置这个灾民?”
赫连洲径直走进罩房,那个男孩歪倒在床边,脸色蜡黄,嘴唇苍白,可能是刚捡回一条小命,胸口还剧烈起伏着。他看见赫连洲,吓得从床上滚到地上,当即跪了下来。
他原和父母兄长守在城外,等着朝廷发救济粮,可他实在饿极了,为了五石粟米,便随着官兵一起当街辱骂怀陵王。
可他太天真了,直到昨晚他才反应过来,官府压根不会让他们活着回去。
他趁乱逃了出来,谁知体力不支,冲进一扇府邸的后院窄门,便躲了起来。
“王、王爷。”
他知道自己今天没活路了。
当街辱骂怀陵王,这是怎样的罪过?怀陵王用命打下的战功,被他们肆意抹杀,他简直罪该万死,他伏在地上,浑身发颤。
可是赫连洲说:“起来吧。”
他愣了愣,像是没听清,依然匍匐着。
“叫什么名字?”
“桑宗,小人名叫桑宗。”
赫连洲又问:“其余几人被关在哪里?”
“在府衙大牢。”
赫连洲沉声道:“纳雷,去府衙大牢看一下情况,再想办法把他送出城外。”
纳雷得令:“是,属下这就去办。”
桑宗怔怔地望向赫连洲,随后哭着说:“多谢王爷饶命,小人此生不忘王爷恩德。”
门外的林羡玉愤愤叉腰,对着阿南说:“我俩才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为什么不谢我们?”
阿南笑着摇摇头,伸手帮林羡玉捡头发上的草屑。
纳雷带着桑宗离开。
离开前,赫连洲又问纳雷:“我让你上书请求朝廷拨款设置安民点一事,进展如何?”
纳雷无奈道:“枢密院没有回应。”
赫连洲垂眸深思,似有了新的想法。
他走出罩房,林羡玉便迎上来,两手背在身后,抬着下巴,一脸得意地向赫连洲邀功:“快点夸我!还有阿南!是我们救了他!”
“我有没有让萧总管叮嘱过你,不要惹外面的事,不要听不要看不要理会?”
林羡玉没想到赫连洲会这样说,一时愣住,他先是反省:“我的确不该随便救人。”
赫连洲疑惑,他今天这么乖?
下一秒,林羡玉就仰起头说:“但我事先也不知道他就是昨天街上的灾民,就像你救我一样,是敌是友,只能救了之后才知道。若他只是一个误闯进王府的普通老百姓,我救他也有错吗?虽然我后来也知道了他的身份,有一瞬间也不想救他,可他那个瘦骨嶙峋的样子,而且才十二岁,叫人怎么忍心?”
林羡玉的眼眶里蓄起莹莹泪光,他委屈道:“讨厌你!动辄就批评我,我以后再也不要管你的事了,随便别人怎么说去吧!”
赫连洲哑然,刚要去抓林羡玉的手腕,就被林羡玉逃开,林羡玉一扭身,怒气冲冲地回了后院。
他……批评什么了?
赫连洲在原地复述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心中十分不解,他的语气还不够好吗?
明月高悬时,赫连洲还站在廊下。
他反复思忖,都想不明白林羡玉又委屈什么,最后还是决定再去一趟后院。
阿南正在往林羡玉的浴桶里倒热水,林羡玉还没消气,狠狠捶了一下水面,“不听不看不理会,他当我是什么?聋子瞎子傻子吗?”
阿南不知如何安慰。
“昨天刚答应了不会凶我,大骗子!”
林羡玉把脸埋在水里,一个人生了一会儿闷气,又坐起来,说:“阿南,水凉了,你再给我倒半桶热水吧。”
阿南看了看周围,全是空桶,“我现在去庖房烧水,殿下等一会儿。”
阿南临走时把门关上。
林羡玉继续拍水,自言自语,余光瞥见墙角有一个小黑影晃动,他猛地打起精神,扒着浴桶边定睛细看,才发现是一只黑蜘蛛。
和冷宫里那只差不多大小。
林羡玉立即大喊:“阿南,阿南,快来!”
有人推门而进,林羡玉扭头就喊:“阿南,墙上有蜘蛛,你看那边——”
话音刚落,就和赫连洲四目相对。
水声哗啦作响。
林羡玉扒在浴桶边缘,背对着赫连洲,透过粼粼水波,赫连洲能看到一片羊脂玉般白嫩的后背,还有腰臀的轮廓。
赫连洲的第一反应竟是非礼勿视,慌忙移开视线后,才想起来林羡玉不是女儿家。
他父母该是把他当女儿家养的。
林羡玉呆呆地望着他,直到冷风从门口窜进来,才回过神,连忙坐到浴桶的另一边,伸手拿过澡布,铺开了放在水面上,慌乱道:“你——你怎么进来了?你先去抓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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