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为聘(13)
陆迁沉默片刻,柔声说:“你可以给它命名。”从他把含章交给阿柳的那一刻,这把剑就已经是阿柳的东西。
然而孟长亭给出的答案的却让陆迁即惊讶又有些欣喜。
“含章。这把剑的名字是含章。”
他抬头用眼神去询问陆迁,却突然愣住了。这是他从见到这个男人到现在,第一次看见那张脸上露出如此明显的喜悦来。
如今已过了两个月,那个男人的笑容还能清晰的在脑海里回想起来。孟长亭轻叹一声,收好手中的含章,望向窗外。依然是晴好的天气,夜空中的弯月像那天一样清亮如水。也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到了哪里……
一阵晚风拂过孟长亭窗外的树影,带着春的暖意远去,却在路途中渐渐染上了寒气,还未到西北,已足够吹透棉衣。
荒凉的戈壁上,长龙般的队伍正在顶着风雪前进,在地上留下一片歪曲的脚印。披着甲胄的士兵跟在队伍周围,锋利的枪头对着行走中的人们,防止有人中途逃跑。
寂静笼罩着这支队伍,没有一个人说话。不只是为了节省体力,更是为了掩盖心中的惶恐。
这群人中,只有几个是不知实情应征而来的百姓,其余的都是军户人家。明知是送死,却因为自己的身份不得不去那种地方,没有一个人开心的起来。
可他们却又不能逃,因为……之前逃跑的人,已经都死了!那些拿着武器的士兵像是没有感情一般,凡是见到逃跑的人一律杀死。而空出来的名额,就要从那逃跑军户的族中找人补上。
无数的压力聚集在这些军户子弟的身上,有对自己命运的怨恨,有对性命不保的恐惧,还有对族中亲人的担忧。
走上这条路通往西狼军营的路,只有挣得足够的军功,才有希望脱离这样悲惨的命运。
被这压抑的气氛包围着,那几个应征而来的人也看出了不对劲,更有一个少年在见到有人被毫不留情的杀死后,吓得湿了裤子。
有人试图离开,抱着自己身份不同的侥幸,却在转身的一刹那,被□□贯穿了心脏。从空洞中喷出的血液给这苍白的大地填上了艳丽,也代表着,一个生命的逝去。
没有人收尸,队伍依然在前进。而那具还有热气的尸体,就这样被丢弃在雪地上,不久以后,就会成为野兽的食物,只剩白骨。
赵全裹紧身上的薄棉衣,虽然身上已经酸痛不堪,却一点都不敢放慢脚步,就连大点的动静都不敢有。
他的家乡三月前发了水灾,死了很多人,田地房屋都被大水毁了个干净。他的家人都在那场天灾里死光了,实在是活不下去。就在他穷困潦倒的时候,听闻当兵以后能拿到不少银钱,这就动了心。自己又没家人,也不怕成了军户拖累族人,于是就去征兵的地方报了名。
他之前所在的地方哪里知道这四大军营的弯弯绕绕,只是听那登记的官爷说,西狼发的饷钱最多,而且上面也不怎么克扣,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到哪里都是用命去挣,可不得给自己找个好价钱?
结果谁能想到是这么个要命的地方。别说是去杀蛮子,就是能不能活得去了西狼军营都是个问题。
他们已经走了两个月,之前听带头的官爷说,起码要走三个月的路程,中途还会去别的点上收人,时间还真是快不了。
又打了个哆嗦,赵全给已经僵冷的手哈了几口热气。
当时他还想着那官爷的表情怎么那么奇怪,看他们的眼神冷得像是看一群死人。现在他倒是知道了,可也跑不了了。
那种鬼地方,哪有人会想去!愤愤地想到这里,赵全突然一顿,默默看向身边那个穿着青衣的俊逸男人。
别说,还真有人想去。
瞅了瞅男人不算简陋的衣服,赵全心里纳闷,这人难道是被骗来的。怎么看都不像过不下去的样子啊。
陆迁感觉身侧有人在看着他,却没打算理会,只是想着,也不知道王府里的厨子做的那些吃食合不合阿柳的胃口。虽然交给刘厨子一些,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要离开几年的时间,到时候阿柳肯定又长大不少吧……
此时的陆迁身上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灵气的波动,真的如一个普通的凡人那样,不能凌空,不能使用术法,不能缩地前行。
好像是又回到了在金陵村的时候。
在风雪中走了许久,遇到一处岩石群。领头的将士终于发出休息的命令,让这些预备的兵丁都松口气。那些士兵极快地在被风处扎好了帐篷,又点燃了几处火堆。在这寒冷的环境中添了几分热气。
这些预备的兵丁也几个一组,手脚还算麻利的扯好帐篷,拿着已经分好的锅灶舀了干净的雪水架在火上煮开,等着一会把东西煮进去。
陆迁坐在一旁,象征性的吃了些东西。虽说封印了修为,到底还是元婴的身体。这里也不同于禁灵绝地那特殊的地方,陆迁也就不用真的像凡人那样一日三餐。
不过该做的样子还是要有,省得引起别人的怀疑。
等周围的人都睡下,陆迁拿出包袱里的书看了起来。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
作者有话要说:
注:文中最后一句古文出自《孙子兵法》
啦啦啦,例行更文,你们有木有想我啊~
第21章 考校
又走了一月,这个队伍越发壮大起来。陆迁粗略一看,应有千人之数。走过了荒凉的戈壁和稀疏的村庄,在朝阳初升之时,他们前面终于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城池。
暗沉的石块搭建出数十米高的城墙,上面斑驳的记录了历史的沧桑。有些地方能看出明显的修补后的痕迹,还有不少被火烧过的焦黑和撞击摩擦的缺口。
坐落在边境的城市,总是少不了战火的锤炼。城墙下方洗不掉的暗褐色,就是鲜血的沉淀。那颜色已经深深的沁入石砖中,留下了生命最后的挣扎。
他们没有进城,而是转入山里直接向着西狼军营的方向走去。
赵全现在已经习惯了队伍里的气氛,比之前随意了一些,也不怎么防备着身边那个怪人了,怎么说他们也有了三个月的过命交情不是。他凑到陆迁身边,小声的问:“唉,兄弟,知道那个城是哪里么?”
他在以前都没怎么去过城里,像现在这样几乎穿过了大半个苍炎更是从没有尝试过。这三个月的路程,可是他走过最远的距离了。
“风原城。”只是三个字,就把凑过来的赵全冻了个哆嗦。
赵全撇撇嘴,心里腹诽,这哥们真是冷得够可以。这一路上除了偶尔发呆,就没见过他和别人说过话。好像不知道累一样,无论路有多难走,队伍走得有多快,那人的气息就没变过。
好几次他都发现那个人故意放慢脚步,跟着他们的速度前进。这一定是个高人!
这个想法坚定了赵全套近乎的决心。有的时候攀上高人的大腿,在以后可能就挣回一条命呢。他暗自给自己打气,和陆迁继续搭话:“兄弟,你以前是哪里人?怎么想着来这鬼地方参军?”
陆迁顿了一下,声音冷漠:“流炎城人,得罪了权贵。”
这是他和阿柳想好的说辞,当初演的那出戏确实如此,也不怕有人去查。
赵全听了张大嘴巴,恍然大悟。流炎可是苍炎国都的名字啊!他就说这种高人怎么会来如此偏远的地方,原来是得罪了上头被打发过来的。
顿时心中升上几分同情,伸手去拍陆迁的肩膀,没想到却拍了个空。赵全看看自己的手,纳闷,他没看错地方啊?不愧是高人,就是厉害!
感受到赵全眼里那崇拜的热度,陆迁沉默,他不知该作何表情。
现在的凡人,都这么……难以描述么?
已经认为陆迁就是高人的赵全对套近乎这件事抱有十二万分的热情,在他眼里这就是日后的救命稻草啊。冷点算什么,又真冻不死他。
他趁着周围没人注意,摸着手笑得十分灿烂:“大哥啊,小弟叫赵全,以后就为大哥马首是瞻了。您说往东,小弟我绝不向西,你让我摸狗,我绝对绝对不会去抓鸡。就算您想套那个黑脸的麻袋,小弟也帮你放哨妥妥的!”
陆迁冷冷地看过去,面容僵硬。他难得见到如此厚颜之人……
在赵全的骚扰中,一行人来到了西狼的大营。只见营前哨塔高立,数十兵士在那里站岗,抬眼望去,旌旗飘飞,连营百里。似乎正是练兵的时候,再营地外也能听到震天的喊杀声。
陆迁微咪双眼,看见一条由气血生成的长龙在营地上空盘旋。有此威势,的确是只悍勇之师。
那些被强招来兵丁见此情景也是唤醒了体内的热血,路途上的艰辛算是减轻不少。既然已经来此,那还不如早日挣得军功成那人上之人,也好彻底脱离这种受人使役的日子。
先头的将领策马行至营门口停下,两侧守卫的士兵躬身行礼,却没有直接让开营门,而是走上前去检查身份。
那将领也习以为常,将腰牌扔到一人手中,检查无误后,接过腰牌径直策马进了军营。
一个武官走了出来,看了看这批新来的兵丁,还算满意的点点头。和前头几个看守的兵士说了几句,就转身挥挥手让人们跟上。
进了军营,好像那种危险到生命的压迫感又回来了,就连呼吸都极为费力。只有陆迁知道,这是由军中的威势所造成的。只有百战常胜者,才能酝酿出如此气势。
那个武官并没有带着这些人直接深入营地。他们现在还不够资格,也不算真正的西狼军。
走了没多远,众人来到一处宽敞的空地,看周围摆设,应该是一个小型的武场。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坐在不远处,身前摆着一张案台,旁边还放着一个小箱子。
那武官站在武场边,朗声说到:“看见场中的那几个石头了么,用你们的力量举起它们。那些石头分别是一百斤到一千斤,量力而行,别到时候被砸死。这可没人给你埋尸。”
众人闻言都向场中的十个石头看去。最小的也有成年男子半身大小,那个最大的,更是像个小山一样。
人们微微骚动起来,几声私语响起:“那么大的石头,谁能举起来。”
“就是,开玩笑么。”
“看着就沉,我估计第一块就够呛。”
那武官也不在意身后的动静,只是指着最前头一人说:“你,上去。”
那人有点犹疑,还没等什么反应,突觉背后一股大力袭来,被扔到了场上。
感觉到力量的差距,那人再不敢反抗,哆哆嗦嗦地走到第一块石头前,沉膝弯腰,额头青筋都绷起来了,也只把第一块石头抱离了一尺来高。
最后实在不敢托大,放回了地上。
那武官皱眉,络腮胡子衬得表情有点凶恶。他嘁了一声,“怎么跟个娘们似的。”说完回头让下一个人上去。
接连几个,都卡在第一块石头上,后面的石头至今没有人敢挑战。那可是二百斤,一个不好就把自己砸到了。要是伤了哪里,在这地方还不就是等死么。
陆迁站在一旁看着,对这个考验不甚在意。他倒是发现,能把第一块石头举过胸前的,都站到了那个中年书生的左边,而只能将石头带离地面的,则是站到右侧。
等一下,还或许有其他安排。
就算举个石块用不了多少时间,这一千多人也用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才快到陆迁。赵全早就站得腿酸,可看着不远处拿着武器的兵将,还是认怂的继续站着。
眼看着终于到了他,赵全挽起袖子,直接向着第二块石头走去。早憋了一肚子气的赵全大喝一声,那块到人胸口的巨石就被举起,看那架势,竟然还有余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