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攻略(9)
“云晞,朕准了,你想怎么教便怎么教吧。”
穆子越的脸色有些难看,周贵妃自诩玲珑剔透,此时却猜不透帝心。原来,她硬以辈分为由横加阻拦,不仅忘了云晞身份,也忘了借助生辰宴拜师的主意最早还是她向穆子越提起的,现在才来说辈分有问题,岂不是直接打了穆子越的脸?
穆子越头一次对这些年放在心尖上的女人有了一丝不满。此时他头脑清明,冷静地回想了一下,云晞分明问过两位皇子的意思,并无不公,是七皇子自己不肯,又能怨谁呢?六皇子既愿意,那么云晞负责教导六皇子也是履行承诺,并没有错。
至于周氏,一味的阻拦反倒显得胡搅蛮缠了,莫非她自己的儿子得不到,反过来也不让别人得到吗?
“皇上……”
周贵妃见皇帝难得没帮她说话,下意识便流露出伤心欲绝的神情。
穆子越的心突兀地跳了一下,这些年他的确喜爱周氏的美貌,也喜爱她的性子,以往她若是摆出这般姿态,他定会心疼她到骨子里去,现在却莫名觉得有些腻歪,而且大庭广众之下摆出这么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莫非还想反过来责怪他这个皇帝不成?
“爱妃不必担心。”穆子越淡淡地道,“朕已决定选翰林院文盛明老大人做承沛的老师,为承沛启蒙。至于武师,以后再选也不迟。”
文盛明乃两朝元老,曾在先帝年间中过状元,是太子启蒙之师,颇受穆子越器重。这也算遂了穆承沛的心愿,毕竟太子总不可能真的去教七皇子,那太子师总可以吧?
周贵妃闻言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并非文盛明不好,相反,这个人学识渊博,在文臣中相当有地位,穆承沛若得他教导必然受益匪浅。可太子师本就是坚定的太|子|党,筹谋来筹谋去,得来这么一个人,与穆承洛无益,又有何用?
她不甘心,可皇帝的神情与语气,已明显对她有了不满,周贵妃心惊胆战,唯有先应承下来。
“原来不是皇兄教我啊……”穆承沛有些失落。
穆承泓温声道:“七皇弟,其实差不多的,皇兄我也是跟着这位老师学的。”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刚好能让一旁的穆承洛听见。穆承洛心中一阵阵冒火,抬头正瞥见穆承泓朝他得意地扬眉,穆承洛大恨,面上却还得报以温煦的笑容,以示兄弟友好。
“至于承泽,”穆子越又道,“你既愿意跟着云晞,那便好好学,不要丢朕的脸。”
话音未落,穆子越赫然发现自己完全忘了六皇子耳不能闻,而六皇子依旧呆在角落里,看都没看他一眼。
穆子越顿觉尴尬。陈贵人忙将穆承泽调转了方向,穆承泽懵懵懂懂,直到陈贵人接连朝他比手势,才跪下磕了个头。
这个样子要怎么教,穆子越不由替云晞担心起来。
“请皇上放心。”云晞道,“臣定会好好教导六殿下。”
“……”
穆子越不想再说什么,徐皇贵妃却欣慰地道:“如此甚好。”言毕,她微笑着饮下了今日最后一口寿酒。
“侯爷,侯爷……”
云晞带着淡淡的酒意,正要走出宫门,却被身后两道声音叫住。
他回过头,李乘风带了春喜急匆匆地赶来,见到云晞后,春喜双膝跪下,神情肃穆,端端正正磕了个头。
“替我家主子还有殿下,多谢侯爷相助之恩!”
“怎么每次遇见你都是磕头?”云晞咧嘴,“快起来吧,不必行此大礼。”
春喜起了身,仍有些不可思议:“主子与我都以为没希望了,怎么都想不通殿下怎会突然选剑的,回去问殿下,殿下自己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若是旁人动的手脚,定然瞒不过离六皇子最近的安乐侯,安乐侯也不会买账。春喜与陈贵人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可是不敢、也不能去求证,唯一能确定的是,此事定与安乐侯有关。
云晞神秘地笑笑:“如何选的重要吗,兴许我就是与六殿下有这师徒之缘呢。”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只有他与穆承泽知晓,穆承泽不善表达,云晞也不会亲口说出来。
毕竟,这也算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作弊了。
穆承泽并不懂两件东西代表的含义,他改变主意只是因为有人直接给了他正确的指示,这个人就是云晞自己。之前看春喜与陈贵人与穆承泽交流过数次,云晞也抓住了一些简单的诀窍。他发现,“是”与“否”对于六皇子来说其实很简单,只消轻轻曲起或摇动手指即可,就好像一个人点头或者摇头。
六皇子起初实实在在要拿的是碗,千钧一发,云晞朝他摇了摇手指,六皇子便知道,碗不对,改为拿剑后,云晞的手指向下弯曲,仿佛在赞许地说,这回行了。
时间紧迫,要告诉六皇子“应该选剑”很难。但是,让他知道这样做是“对”或者“错”,就相对容易的多。
当时众人的视线几乎都在六皇子身上,不会有人注意到云晞手部的小动作。
再往后人人都知道了。云晞坦然接受了六皇子,实际上就是他亲自向六皇子做的指示,焉有不接受的道理,六皇子就这样被他收到了羽翼之下。
其实这计划也并非天衣无缝,关键在于六皇子。若他没有关注云晞的一举一动,若他并不信赖云晞,那么云晞哪怕做足了指示也是没用的,从这一点来看,他们之间或者真有缘分也不一定。
幸好,六皇子愿意相信他。
想起那张欣喜莫名的小脸,云晞心情很不错,他一般不太爱管闲事,拿来说服自己的理由也是现成的,拜师起初是皇帝的意思,他这算借六皇子脱困,多多少少利用了六皇子,那么作为报答,自然也要还对方一个好一点的未来,最起码教会他如何不被人欺负总可以吧?这样的话,这一世的六皇子也许就不会早逝了。
李乘风站在一旁,一个劲地唉声叹气,整个人都不知该如何吐槽了,云晞每次都保证得好好的,一眨眼就变卦,事已至此,李乘风只能用谴责的目光盯着云晞,云晞实在惧了他,反正不管怎样都做了,死猪不怕开水烫,李乘风刚道出一句“侯爷以后要三思啊”,他便直接道了声歉,脚底板抹油,溜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成了师徒啦~~
可以教会阿泽许多重要技能,比如遇见坏人怎么办。
☆、练习
六皇子随生母住在宫中,轻易出不来,穆子越准许云晞教六皇子之后,也没了后续,周贵妃还是那个叱咤后宫的宠妃,徐皇贵妃依旧低调,宫里人似乎不约而同忘记了六皇子,与其关注一团注定扶不上墙的烂泥,还不如多抱一抱周贵妃的大腿。
听说最近七皇子在文盛明文大人的教导下进步神速,不久便自行做出了一首诗,令皇上龙颜大悦,后宫众人正异口同声称赞七皇子聪颖好学,犹如神童转世呢!
别人关不关注并不要紧,与六皇子的约定,云晞自己记得就行。因穆承泽出不得宫,云晞便请旨,教书的时候过去韶华宫,令春喜领了穆承泽也在那等着。穆子越果真一眨眼就把这个儿子忘在了脑后,还道云晞过度思念荣安长公主,大手一挥直接准他随时去韶华宫报道,不必每次都报备。云晞心里对娘道了个歉,这宫里除了韶华宫,其他地方他的确是一刻都不想多呆的。
穆承泽穿了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袍,毕恭毕敬向云晞行过礼,乖顺地坐在书案后面。春喜站在他身旁,陈贵人千叮咛万嘱咐过了,他大概也知道以后自己的命运将与这个人密切相关,云晞第一次从那张清秀的小脸上见到类似于紧张的神情,心里有些好笑。
他摸了摸穆承泽的发顶,温声道:“六殿下,我会慢慢教给你很多东西,也许殿下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懂,不过没有关系,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穆承泽怔怔望着他,云晞的嘴开开合合,应该说了些什么,不知何时起,他的世界已变得一片寂静,他好像总是在犯错,娘和春喜总是在下跪。许是听不见的缘故,反而令他生出了一股野兽般的直觉,来来往往很多人,他能从他们毫不掩饰的眼神中感受到厌恶,除了娘亲和春喜,只有眼前这个人不一样,跟着这个人总是有好事发生,他会送给他东西,帮他向总是罚他的“父皇”说话,不知不觉,他已发自内心地信赖这个人,故而一见到对方给出了指示,他便毫不犹豫地照做了。
眼下虽不知云晞说了什么,穆承泽仍低声道:“好。”
春喜曾喜极而泣地告诉他,这个人成了“他的师父”,穆承泽并不懂“师父”是何含义,他连“侯爷”“将军”都分不清,但是“他的”,他却是懂的。
在摸着头顶的那只手收回去之前,穆承泽虔诚地伸出双手来捧住。
春喜笑着解释道:“殿下他,很喜欢侯爷的。”
穆承泽拥有的不多,所以一样一样都要牢牢攥在手心里。
云晞一愣,也注意到六皇子小心翼翼的情绪,仿佛见到了初次随母入宫时,也同样小心翼翼的自己。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带小孩子,干脆就势将穆承泽高高举起,在春喜的惊呼声中,把六皇子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穆承泽下意识搂紧了他的脖子,难免有些害怕,又有些莫可名状的兴奋,抑制不住地颤抖。云晞安抚一般拍拍他的手道:“六殿下,别怕。”
他带着看什么都很新鲜的六皇子,一步步走出了韶华宫。
教导聋哑之人比教一般人要复杂得多。自从打定主意要教穆承泽,云晞私下问了不少人,翻过不少书籍,也跑了不少地方。他发觉,一直以来春喜与陈贵人所掌握的诀窍,只是她们自己琢磨出来的,并且刻意令穆承泽养成的生活习惯。也就是说,这一套仅适用于她们两个与穆承泽之间,穆承泽仅靠自己,依旧没办法与其他人交流,而云晞想教会穆承泽的第一要事,便是如何与包括他在内的其他人沟通。
云晞刻意去请教了大楚知名的几位教书先生,他们曾教过许多与六皇子差不多情况的学生,从中习得了一套手语。这手语,顾名思义是通过手势动作进行沟通,突破了听与说的限制,虽然会的人不多,但简单易学,可以克服六皇子自身的不足。云晞记性不错,又肯下苦工夫,花了三天,便全部学会了。
接下来,云晞借助于春喜,不停尝试用手语与穆承泽对话,学会最简单的吃、睡等日常用语,穆承泽花了足足月余,待突破最初理解上的难关之后,便有如神助,穆承泽慢慢适应了这种新的沟通方式,也不再需要春喜从中帮忙了。
这只是起始的一小步,在此基础上云晞再教穆承泽写字习文,就容易得多了。不仅如此,他还想教穆承泽说话。穆承泽的语言还停留在四岁孩童的水准,平时由于耳不能闻甚少能言,若只专注于书写,说话的能力迟早会荒废,这也是那些先生特意提醒过的。
先生们的本意只是告诉云晞,听与说息息相关,都是人的本能,相辅相成。按大多数孩子的经历,六皇子早晚也会变成口不能言,云晞却有自己的主张。他觉得那些上了年纪才耳聋的人,最后也没有丧失说话的能力,说到底是因为他们在“听不见”之前就已经彻底会“说”了。同样六皇子本身也是能说话的,若只因为年纪小会的不多,听不见便不能再“本能地学”,那刻意教他“如何说”不就可以了吗?
先生们皆表示此举无疑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但云晞的考虑不无道理,绝对值得一试。
云晞便经常放慢说话的速度,随时叫穆承泽触摸自己的咽喉位置,好让他一点点琢磨该如何发声,说不对云晞便不厌其烦地纠正他。比起写一个字,要这般学会说很难,而且进展极其缓慢,好几次穆承泽懊恼地推开云晞,前段时间好容易被书写与手语积累起来的信心,也一次次被打击得不剩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