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的职业素养 六(6)
看着似笑非笑的傅辰,吕尚忽然意识到,也许他说的是真的。
对于吕尚这些李派的人来说,什么是最打击的,无外乎是在知道真相的时候,却为时已晚。
他还想说什么,喉咙却被一把匕首直直插入,血泡咕噜噜地冒出来,没有再开口的机会,吕尚断了气。
那双眼中布满不可置信。
此时,围在高台上的敌军士兵被不知名的队伍偷袭,越来越多的伤亡叠在高台上,耳边传来划破长空的嚎叫声,从峭壁下窜出一支支不知名队伍加入了战场。
援军,到了!
当景逸来到混乱的黑血区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厮杀中不断前进的殿下,以及那个在雨中茕茕孑立的身影。
那是……傅辰!?
哪怕过了许多年,模样有些变了,但那种孤傲的气质却是令他难以忘怀。
他嘴角溢出一丝苦涩,就那么无可代替吗?
嵘宪先生,你还是失策了,无论用什么办法离间这两人,他们还是会不知不觉走到一起。
傅辰再没有力气阻止药效的发挥,他像是像是残破的布偶,倒在吕尚的尸体上。
在接触尸体的刹那,就被卷入一具冰冷坚硬的胸膛中,带着淡淡的铁锈味。
幕帘般的雨哗啦啦落下,他看着邵华池那张脱去稚气的脸,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殿下……”
在相见的时候,他就一直想说:你长高了。
傅辰的音量不高,邵华池紧紧着抱住眼前的人,就好像稍微放松一点这个人就会不见了一样,战火还在延续,战士们的步伐在他们周围混乱进行着。
邵华池被不知名的恐惧支配着,身躯比傅辰更冷。
“我总能长得比你还高的。”他生生挤出了一个笑容,想抹开傅辰脸上的雨水,却发现手僵硬的麻木了。
傅辰昏昏沉沉的,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充盈着邵华池焦急的声音,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口中被喂了什么,浑噩间,傅辰看着邵华池插在身侧的佩刀,雕刻着貔貅图案,中央镶着一颗温润玉石,纹路清浅,在雨水的洗刷中更显灵气,有些眼熟,与邵华池曾经送给他的玉佩用的同一种材质,他神使鬼差地问了一句“它叫什么……”
“……辰光。”其实当年打造了一对,他手上的刀是辰光,另一把剑名曰华天,只是他觉得那把剑这辈子都没有现世的机会了,傅辰还有接纳他的一天吗。
听到名字,傅辰有些微失神。
气息虚弱,“殿下,可否靠近一些。”
“好。”邵华池吞下了哽咽,又从身上摸出了药丸。
“我中了药,无解。”再多的药也是浪费,“如果……十天后还没有醒来,你就用……”傅辰的目光看着这把辰光,“用它亲手杀了我。”
他曾经只是误吸了一些,就犯了好几日的病,哪怕是李變天都不知道它的具体效果。这次渗入了肺腑,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醒来,如果十天还没有恢复神智,他成的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这比死刑更为煎熬,他宁愿死去。
迟迟等不到邵华池的回应,“殿下……答应我。”
“我……答应不了。”邵华池艰难地拒绝。像是幼年时,抱着母妃赏赐的桃子,最后被老二他们的踩了稀巴烂,他迷茫的像是迷了路的小孩,难过到空洞的目光注视着傅辰,“不要闭上。”
傅辰始终没有等到邵华池的承诺,彻底没了意识。
他颤抖着将手搁在傅辰的颈动脉,脸色吓得煞白。
微弱的几乎感应不到了。
“傅辰。”
“傅辰!”
一声比一声震慑,他此刻脑中是空白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表现的那么想活命,却总是在潜意识里寻死,为什么……难道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吗?
“我等了你那么多年,你怎么可以又抛下我?”握紧的拳头砸向地面。
“醒醒,不要睡……”
“你答应要辅佐我的!”
“骗子……你这个混蛋!”
“不要一次次丢下我一个人,啊——”泪水簌簌下落。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可好?
只要老天爷把你还给我。
轻轻拥着傅辰,滚烫的液体从眼眶落下,混着雨水落到地上。
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但那与他有甚关系。
直到一把剑刺向傅辰的时候,邵华池像是忽然惊醒,他温柔地放下了傅辰,柔和的眉眼在抬起时锋利如刀。
他缓缓站了起来,赤红着眼像是发疯的狼王,朝着周围的敌人开始无差别的杀戮,鲜血和雨水一遍遍冲刷着他,邵华池的神勇无敌成了这场战斗的催化剂。等他周围已经杀无可杀的时候,这篇土地上横着数不尽的尸体,他脱离地将宝刀插在地面上,跪倒在傅辰身前。
存活的人们,在麻木后,忽然响起了山崩海啸一般的欢呼。
我们赢了,你看到了吗?
第206章
宝宣战役告一段落, 另一边的戟国皇宫也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
整个御书房宛若被龙挂洗礼,剩下的不是死人就是远离这个地方了, 所有人都惊骇地看着站在暴风雨中央的李變天。跟随李皇几十年的十五也从没见过这样暴怒的主公, 就是年轻时韬光养晦的时候,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到了后来继位后更是深不可测, 就是近身的人也不敢轻易揣测他的想法,走错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其他被李變天的功力惊骇到的宫女太监在发现苗头不对的时候就已经躲得远远的, 尽数跪下磕着头。
看到这惊骇一幕的晋国使者早就被护卫拖了出去,这个李皇藏得太深了, 他很确定自己眼睛没出问题,至今为止谁能看到站立着的戟国皇帝!站着的,不是残疾!
不仅能够站立, 连武功都登峰造极,几十年都没荒废过吧, 这般内力就是大内高手都不一定能赢了他。
他忽然想到坊间传说李皇躲过几百次的暗杀, 他本来觉得是无稽之谈, 现在看来说不定还是往低估了说的。
李變天望着周围被自己摧毁的残骸, 一双眸子像是浸泡在毒液里,悦耳的声音如同某种宣告, 缓缓说着:“朕说过, 若是你有问题,要你生不如死,看来一语成谶了。”
不得不承认, 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做他李變天的对手。
若这个时候傅辰在这里,一定会发现这才是最可怕的李變天,运筹帷幄于千里之间,平静的将对手置于死地而没有一丝一毫的翻盘机会。
紧握的拳头已经捏的发白,鲜血从掌心落在地面上。
大步走向龙椅,沉下声:“都进来吧。”
使者又一次被领了进来,本来就被李變天吓破了胆,再看到后面的一系列的爆发,现在他就像个鹌鹑似的,越是看到李皇那清淡的浅笑,就越是发凉。
“让您见笑了,看这都没地了,这些宫人被朕惯的越是偷懒了。”李變天微笑着,望着门外的天色,天际被晕染了一层光晕,“天色已亮,朕还有一些内务,就不留使者大人了。”
“陛……陛下客气。”看着周围那一具具尸体,他真的以为自己也会死。
还好李皇似乎并没有杀他的打算,出了宫殿们也没见到对方出手,使者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刚回到戟国安排的府里,就有官员奉旨送他出戟国。
经过在皇宫里的一天一夜,就是没李變天的驱赶,他也想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忙不迭地答应了,心中还想着李皇还是挺仁慈的。
看他离开的背影,李變天冷漠地问了身边的十五:“都知道了吗?”
“是的,其他国家的使者都知道了,今日晋国的使者来到皇宫威胁您,而您迫于晋国的施压,将谴族所有宝藏秘密给了晋国,拿到宝藏后的晋国人连夜快马离开了国都。”十五汇报。
晋国使者待了一晚上是事实,连夜离开戟国也是事实,而在来皇宫前与其他国家的使者约定一起逼迫李皇瓜分宝藏也是事实,而知道这些真相的他国使者又怎么放过独吞的晋国,晋国这般背信弃义,谁能吞得下这口气。
足够强大的利益能够让这些人冒着和晋国对着干的危险去抢,势必会爆发冲突,互相残杀。
要他们鹬蚌相争,就要看这个冲突到什么程度了,能不能上升到国家的层面就看怎么激化。
作为“跳板”的戟国,又可以将这群人“请”出戟国,又兵不刃血地挑起争端,又能缓解戟国多月来的压力,不再让晋国盯着自己,而顺带的,把那个看到太多的使者通过他人的手解决了,说不出去的秘密才叫秘密。
做一件事,顺带解决了其他小问题。
十五崇拜地望着李變天,这才是平常睿智的陛下。
果然才刚把晋国使者送走,其他国家的使者纷纷告辞,李變天当然是语带可惜地挽留一番,却完全留不住这些追人心切的人。
等他们走了后,“继续派人盯着吧,看着时机给他们添一把火。”
“是。”
没一会,宫内宫外所有与傅辰保持过联系的人全部被带到李變天面前,这里包括太监、宫女、官员、阿三府上的所有管事、奴才,林林总总大约有几百人,其中由傅辰亲手提拔的绪英武几人更是首当其冲,还有哭的满眼通红的雪妃,这位宫中最得宠的妃子,几年来因为与傅公公走的近,在宫妃中一直独占鳌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大难临头。
他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敢直视圣颜。
李變天似乎不想看到他们,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这群人就嘴里被塞着布拖出了殿外。
这一天,在宫内的明台上,血流成河,飘满了浓郁到作呕的血腥味,听说死了足足三百多人,比之株连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些日子里的戟国皇宫中,噤若寒蝉,出出进进没人敢轻易开口说话。
李變天把身边最强六个护卫叫到身边,这些人大部分出自他亲手培养的六蒲府的死士,刚见到傅辰的时候李變天也曾经因为欣赏少年的意志力把六蒲府的令牌给过傅辰。
这六人平日是轮班制,每天会有两人在暗处保护,就是数字军团的人也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这一重重的保护也是李變天躲过两百三十余次暗杀的原因之一。
他甩过去一副画像,那上面一颦一笑正是李遇,“李遇,我想你们都很熟悉。找到他,用尽你们的办法,把他带回来,另外,别忘了他擅长易容。”
说到这里,李變天眉头跳了一下,李遇身上的武功、内力、能力至少有一半都是他传授的,现在却用来对付他自己!
真真是滑稽之天下了!
“如果有意外……”这可是主公亲自带出来的人,能弱到哪里去。
只凭武功,他们几个联手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可他们跟着李變天久了,看过像李變天和李遇这种妖孽,清楚有些人不是纯粹靠武功就能轻易解决的。
“如若带不回……格、杀、勿、论。”
“我们若是走了,陛下您身边的保护就……”少了最强的一层。
“他,我要最快时间看到,无论是人还是尸体。”李變天从不是畏首畏尾的人,这是他身为帝王的破釜沉舟,“你们六人我全部派出去,确保万无一失。”
“吾等必完成任务!”
从找回了丢失的记忆,一件件事落实下去后,李變天才缓缓坐回了龙椅。
这些日子里发生太多事了,而一桩桩意外破坏了原本的计划,李遇这些年深入他们的核心,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包括那些早就死亡的暗线也定然出自他的手笔,刚回晋国就解决了休翰学和陆明,就是李變天都体验到了一丝无法掌控的无力感。
但很快,李變天就摒弃了这种无用的情绪。
李遇了解他,他也一样了解李遇!
一个人再伪装,也不可能在五年里几千个日日夜夜里不露出丝毫破绽。
李變天黑黢黢的目光,让一旁的十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会儿,有尚衣局的姑姑送来了最新的袄子,本来这种小事当然是不需要惊动李皇的,但前段时间陛下特意吩咐过做完了李遇的尺寸,就送给他过目。
前些日子听说宫里出了大事,但瞒的紧,他们这些下人哪里能打听到分毫,就是级别比较高的红人绪英武公公的尸体都被丢出宫外了,谁还敢忤了龙须。这位姑姑容貌靓丽,身材婀娜,曾经被李變天夸过一句,不少人都很看好她的前途。她自己也是很多天都没见过陛下,想念的紧,可担心触怒龙颜,特意又拖了几日,想着再大的气应该也过了,这才过来。
只是才刚觐见说明来意,就只听到上方传来了一声嗤笑。
随后她就被拖出去了,宫里又多了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十五有些怜悯,他还记得陛下的确挺喜欢这个漂亮温柔性儿的姑姑,雪妃宠了这么些年,也该敲打敲打了。
可惜撞的不是时候,白白送了性命。
李變天走了下来,看着落在地上的样品,全是按照李遇的身材做的,以李遇的窜高速度还往大的做,小孩儿过了发育后一天一个样,四季的衣服还没穿多久就穿不着了。
李變天平静地拿起那些袄子,在十五以为陛下会将它们撕碎的时候,只留下了一句话。
“狼心狗肺的东西!”
那些袄子被震碎,棉絮在空中飘荡着。
不知怎么的,十五居然觉得这时候的陛下是真实的。
十五想着,哪怕陛下从没说过,但李遇一直都是最特别的那个,无论是以前夺得陛下仅有的喜爱与耐心,还是现在另一种形式的存在感。
再看过去,却发现那不过是他的错觉。
宝宣城。
“殿下,殿下。”
邵华池是被推醒的,意识到自己在看顾傅辰的时候,又睡着了,在清醒的刹那他惊得一身冷汗,忘了给傅辰换布帛了。
从那日昏迷后,梁成文就进行了全力医治,什么有用的材料都上了,邵华池几乎掏了一半隐王这些年的家底,全是最珍贵的药材,这才吊住了傅辰的命。
而傅辰昏迷了几日,昨晚忽然发了热,整张俊脸烧的通红。如果不是灾后的宝宣城离不开他,他几乎就要在屋里不离开了。
拿开被体温焐热的水巾,覆上额头,温度终于退下了。
一旁的景逸看着眼底黑青的邵华池,有些心疼。
这几天邵华池边处理战后的宝宣城,边守在傅辰身边,要是傅辰再不醒来,就要拖垮殿下了。
景逸实在不忍心看邵华池这般,“您先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我来看着。”
他这会儿还真没有别的心思,应该说他一开始就不同意嵘宪先生的计划,而一个傅辰还不值得让他失去殿下。
这时候,外面有些骚动。
罗恒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全是焦急,吞了吞唾液,“殿下,出事了!”
邵华池也没看景逸,边站起,边穿上铠甲,“景逸,我能信任你吗?”
景逸越发苦涩,果然回不去了吗?
“当然能。”胸口像是梗着什么。
但无论如何,邵华池还愿意相信他,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邵华池颔首,出了屋子。
“罗恒,去外头守着,看住他。”
指的是景逸。
他早就不是当年的邵华池了,一次次的血与泪的教训让他不会再信任任何人,哪怕是曾经推心置腹的存在。
但是一个带领队伍的主公怎么可能不信任属下,所以他“信任”所有忠于他的,这样的信赖也为邵华池招来了诸多有用之才,他手下的谋士早就多到让傅辰都会惊讶的地步。
等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景逸望着刚刚退烧的傅辰,睡得很安详,他的目光很复杂。
这人什么都没做,就让殿下为他几经生死,“真不公平啊……”
殿下对这人的细心总是那么无微不至,离开前又给傅辰擦了一遍脸,不让那些粘腻的汗扰了这人的睡眠,明明知道这人连一点感觉都不会有,旁边放着热了不知多少回的白粥,还洒了珍贵的盐巴,要知道现在城里无论是将士还是百姓吃的那都是盐布,这也是无奈之举,盐商逃走,官盐的道都因为封锁城门而暂时停止了,就是盐布那都是抢手货。
盐布是古往今来战争时期的军需佐料,常用来行军代替盐为战士将领补充体力用的,盐价常年有价无市,又被一部分贪官污吏用作囤货哄抬,普通人家不一定能常年买到。而盐布就便宜多了,用了盐布能节省一大笔军饷,常年行军打仗的邵华池一直是这般开源节流。用布帛浸泡在盐或者醋里边,晒干了就能用,只不过这种佐料常常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有时候运气不好遇到雨季,这些盐布就会长出一颗颗霉斑,洗干净了就失去了味道,将士们往往是眼睛不眨的就把发霉发馊的盐布往锅里丢进去。
就是身为主将的邵华池,只要到了军营也没有特殊过,边压着恶心边吃。
只不过现在面对傅辰,破例破的都让身边人习惯了。
罗恒在门外等了很久,也没听到里面出什么声音,只有粥再一次煮上噗噗声。
就在罗恒以为会一直这样安静下去的时候,里面响起了景逸的声音。
也许是几年来沉默太久了,景逸看着面前不会回应他的人,说了话,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寂寞,“你不知道吧,你走后嵘宪先生就失踪了,是在三皇子那儿失去了踪迹,殿下知道了,你知道他是什么反应吗?”
傅辰:“……”
“他没有反应!这怎么会是那个本质重情重义的殿下呢?”那个把他和嵘宪先生当做唯一亲人的殿下,已经被岁月这把刀割得面目全非了,“不但没去找,甚至退回了剩下的探子,只因为你曾说过三皇子不可为敌,这些年殿下掩藏的很好,没人察觉出他的势力。我甚至在想是不是三殿下做了殿下想做而没有做的事?有时候真分不清他是聪明还是傻,怎么就那么听你的话呢?你只是个太监,不过一个奴才秧子……怎么值得他……”
门外的罗恒注意到这一幕,皱了皱眉头,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他没想到堪称大儒的景逸心里居然是这么想的,他跟着邵华池的时候傅辰早就离开了,并不知道傅辰的真实身份,真是一点儿也没看出傅辰身上有太监的痕迹,他想到殿下是不是问过他,去势的人还会不会长得高大强健?该不会就是傅辰吧。
这时候再看不在状态的景逸,怎么看怎么觉得古怪,景逸怎么说也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谁不知道邵华池手下有个让男女皆迷恋的下臣,要不是听闻他极为痴情,为了去世的发妻始终不愿续弦,恐怕瑞王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景逸弯下身埋头在床边,声音就是连罗恒都听不到。
痛苦而纠结,还透着些迷茫,“哪怕你并不认识我,但有句话我不想再忍耐下去。”
他不由地捂着自己残疾的右手,那是以前保护邵华池留下的,“我好嫉妒你,嫉妒的发疯!”
即使这种丑陋的情绪被他压得死死的,羞于见光日。
景逸正值最有魅力的而立之年,退去了青年时的青涩,一举一动的姿态配上那张潘安再世的脸实在惑人,只说容貌他自认比傅辰高出不知多少。
他以前曾经多么无法理解恋上同性的殿下,认为那是罪恶和肮脏的象征。
他见过的事也不少,一开始是不理解邵华池的,为什么会对一个同性那样执着,哪怕不认同嵘宪先生他还是去做了,只是后来,他不自觉观察殿下的时间越来越长,看到那个每当那人忌日就酗酒到神志不清的殿下,看到在睡梦中无声无息落泪喊着“傅辰”的殿下,看着殿下那永远都长不出来的白发被一次次染黑,看着那个禁地一样的书房里挂满了属于傅辰的画像,一笔一划中都是殿下的思念……
越来越羡慕那个被殿下求而不得人,他实在太羡慕了,一个奴才却拥有这样几乎完美的殿下,甚至还弃之如敝履。
“如果你不稀罕,何不让给需要他的人……”他的自尊心很强,哪怕面对邵华池也绝不会说出这般话。
只是在陪着邵华池守了那么多的日子,却是难以压抑快要裂开的嫉妒。
这最后一句罗恒倒是隐隐约约听到了,就在这时,床上昏迷着的人忽然颤动了一下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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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战役从结果上来看也很惨烈,作为十万人口的要塞,缩小到八千人,其中还有几百个天花重病患者。无论是邵华池的兵还是傅辰带来的人,伤亡惨重,那些从宫里来的太医恨不得一个人当十个人用,他们是黑血区的幸存者,跟着梁成文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现在宝宣城无论是名义上还是精神上的将领,都是邵华池,他一句话,他们就只能没日没夜的操劳,碰到不听劝的伤患更是心力憔悴,要拜邵华池能等伤好了吗?崇拜什么崇拜,这七王爷阴着呢!太医们每天暗地里都在咒骂着邵华池剥削他们,什么仁王,都是狗屁!
重整宝宣城、治疗伤员、清点人口、分配粮食衣物、建造烧坏的房屋、收尸骨、清理黑血区、隔离伤患……几乎每一件事都是邵华池在安排,他忙得像是一颗陀螺,一路上时不时就有城民对着他的跪拜和感谢,哪怕他已经说了很多次不用每次见到他都行这样的大礼,每天要经过这座城里大街小道那么多次,老这么拜下去,不是要累死,但却没人听他的。
百姓们固执着在家中立着邵华池的长生牌位,每日三炷香。
邵华池只能无奈地承受着他们的行礼,一路上还时不时有人拿出家中仅剩的存粮献上来,还有一见到邵华池就害羞着跑远的姑娘,再偷偷瞄的,守在邵华池身后的将士们看着毫无被爱慕意识的殿下,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无情。
你们只看到他长得仙,却忘了他前不久还是个罗刹。
宝宣战役胜利了后,邵华池开了城门将中央城送来的补给拿了下来,并毫不藏私地将预防天花的办法提了出来让这群士兵带去给其他重灾城,并说明这是一位姓傅的先生提出来的,而作为第一批成功防疫的宝宣城民就是例子,已经有一大半成功抵御了天花的疫情。
就在几日前,邵华池领着城民,把敌军与百姓的尸体集合在一起,又收敛了之前在城外枉死的百姓尸体,敌军的尸体几乎被这群滔天愤怒的百姓们戳成了血窟窿,不过邵华池本人没有阻止,他能理解他们的愤怒,因为他在看到吕尚那么轻易就死了后,脑中演化出来的几十种折磨人的办法都没有实行的机会,他也觉得像是吞了颗苍蝇不上不下,很想把尸体再拎出来鞭挞。
为了不让天花再次蔓延开来,他们选择了焚化。
看着高涨的火焰,剩下的近万名百姓,齐齐对着邵华池跪拜:“瑞王,瑞王!”
他们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目睹这一幕的所有人,包括死里逃生的雅尔哈将军都永远忘不了站在熊熊烈火前方屹立着的七殿下,犹如看到了一只涅槃的凤凰,翱翔九天。
得民心者得天下,七殿下才能阻止这生灵涂炭的未来。
邵华池用隐王身份威逼利诱了这附近的山贼窝和其他城的商贾拿出足够多的钱财,加上中央城的补给,总算让宝宣城渐渐恢复了人气。
快到城门的时候,看到正在和一个小姑娘搬画轴的青酒,邵华池撇一眼,“青酒,过来。”
一听到他的声音,不用转身,青酒小朋友就抖了抖,那冷面阎王怎么就不愿意放过他,他挤出了一个假笑,谄媚地跑了过来,“来了,殿下有何吩咐?”
为稳定军心,除了邵华池和少数亲信外,其他人只知道傅辰需要静养,并不知道他的伤势严重程度。
“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吗?”
青酒的小道消息是最快的,邵华池有时候也不得不佩服傅辰挑选人的眼光,准的毒辣。
“您到城墙上看一下就知道了,雅尔哈将军在等着您呢!”一想到外面发生的事,就有点佩服邵华池的气定神闲。看邵华池这不紧不慢的样子,还有身后那群凶神恶煞的瑞王兵,青酒识时务地缩了缩。
“哦。”
那您能不要“哦”都拉那么长吗,听着怪吓人的。
哪怕现在,青酒还是能感觉到殿下对他的不喜,他都已经躲那么远了,还能怎么躲啊。
见邵华池不再理他,青酒还没松一口气,就见邵华池又回过了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那会儿你为什么跟着我?”
啥时候?额,是说从山上下来后就跟着他杀敌的事吗?
“小的这不是担心殿下您的安危吗?”青酒想了个借口。
“这话你自己都不信,就别想拿来糊弄我,说实话!”
见邵华池真的有些动怒了,青酒想了想面前人的暴力美学,暴力是因为这人在战场上的所向披靡,美学是因为他实在美得太违背常理了。他可是还记得最后在黑血区,这个男人怎么大杀四方,简直就是魔神降临,那恐怖的样子看着都有点不像凡人,再想到现在已经被同流合污的自家公子,这俩现在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这词是不是有点不对,老成地叹了一口气,“是公子让我寸步不离地守着您。”
虽然青酒也不知道为毛,完全没有被被当做福星的自觉。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