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 上(153)
萧方旭倏地看向他们。
邬子余极虚弱地说:“王爷……不、不是……我脚软了。”
第154章 男人
萧驰野挨了顿骂, 明日还要在军帐内当众受罚。他被降了品阶, 现在连主将都算不上。天纵奇才怎么了?吃了败仗一样要当孙子。在交战地,不要吹嘘过去打了什么仗、赢过什么人, 那都不算数。萧驰野在沙三营杀掉了胡和鲁, 确实在军中引起了热议, 但是萧方旭没有赏他,反而让他担任了辎重将军。这个举动别人不懂, 老派将领最明白, 这就是萧方旭要重用萧驰野的意思。
萧方旭不赏,是要堵住原本非议的嘴, 证明他对儿子远比对其他人更加苛刻。郭韦礼在图达龙旗跟胡和鲁打来打去, 没赢多少, 萧方旭就给他升职,把他调到了沙三营继续做主将,这么鲜明的对比,聪明的人都知道闭嘴, 这意味着萧驰野往后升迁靠的都是实打实的战绩, 也给萧驰野败北留下了余地。
交战地不是输不起, 萧既明能输,郭韦礼能输,朝晖也能输,那是因为他们都是离北熟悉的将领,他们败是情有可原,他们败是可以原谅的, 而这些都是萧驰野没有的东西。一旦萧驰野真正站到了最前方,他就只能赢,他必须向处于萎靡状态的离北铁骑证明他是离北最好的选择。
* * *
萧驰野出了军帐,穿上了衣。他腰背上缠着纱布,右臂伤得最重,近期无法拉开霸王弓,就连使用狼戾刀也要慎重。
萧驰野呵了几口热气,吹哨叫来了浪淘雪襟。浪淘雪襟才洗干净,还没有装马鞍。萧驰野翻身上去,拍了浪淘雪襟的脖颈,俯身对它低声说了句什么。浪淘雪襟便颠着马蹄,听话地奔入了夜色。
“还是老样子,”左千秋站在帐子门口,感慨道,“心里不痛快就喜欢跑马。”
“憋着气呢,”萧方旭提下沸腾的糙茶,“可见阒都的六年没有白待,今夜这情形换到以前,早在我骂他第二遍的时候就敢摔帘跑了,磨还是阒都那群老狐狸会磨。”
“这仗,还真不能全怪他。”左千秋回首,“哈森在图达龙旗设下这样的圈套,换作是你我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打仗没有‘换作’的可能,是他的仗,输赢就该他承受。”萧方旭顿了片刻,“这仗必输无疑,他敢掉头去图达龙旗的沼泽地迂回作战,我心里是高兴的。”
“对不对,”左千秋笑着点了点萧方旭,“你就是口是心非。”
萧方旭端着茶碗,说:“但是我不能夸他。”
左千秋说:“你没有少夸既明。”
“他们兄弟俩不一样,”萧方旭侧过脸来,“既明像他娘,有了弟弟以后,经常听人说的都是阿野如何像父亲,仿佛他早生了几年,就是在抢占阿野的位置,因此对于既明,我要时常夸奖。阿野像我,还是家中幼子,上面有既明护着,野得很。他想玩儿什么都敢玩儿,十四岁以前自己驯马,差点摔断脖子,等伤一好,偷着也要跑去继续驯。他十四岁那场仗打得漂亮,回到大境,谁不夸他?他那会儿想要什么东西,不许别人给,一定要自己拿,不吃不喝也要弄到手。他这种性格,缺的不是夸奖,而是骂。”
“当爹是门学问,我不及你。”左千秋的发妻早亡,天妃阙一战以后他浪迹大周,不再续弦,自然也没有儿女。此刻他坐下来,说:“不过边沙近些年人才辈出,阿木尔也有个好儿子,哈森不骄不躁,下手果断直接。”
“阿木尔的眼光好,”萧方旭抿了口热茶,“哈森最难得的是打法不拘一格,性格却相当稳重。”
“要是把既明调回这里,”左千秋说,“多少能克住他。”
“不错,”萧方旭稍稍挪动了下脚,说,“朝晖跟着既明,把既明的打法学得最像。但是哈森原先在跟启东打仗,遇见的是与既明同种类型的戚竹音,他已经习惯了那种节奏,所以你看朝晖,虽然能够遏制住哈森的猛攻,却也同时被哈森牢牢钉在了北军路。”
左千秋笑起来,说:“可是哈森对上阿野,就是针尖对麦芒,即便兵力相等,我也以为两败俱伤的可能性更大。”
“说两败俱伤是抬举他,现在的他根本不是哈森的对手。哈森上战场的时间比既明还要早,经验是远比天赋更加可怖的东西,阿野差得不是一星半点。”萧方旭站了起来,指间翻转着匕首,盯着对面的草编靶,“狼崽打不赢啊。”
左千秋负起手,悠然地说:“辎重将军是个好职位,一旦吃透了,就能对离北大小兵线、各营强弱甚至是主将性格都了如指掌。”
萧方旭用力掷出匕首,钉在了靶心。他转头,对左千秋得意地笑起来:“我要送给阿木尔一件礼物,让他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 * *
萧驰野回来时天都要亮了,他下马,晨阳就上前呈递帕子。他擦着脖颈上的汗,看萧方旭站不远处,示意他过去。他不大乐意,想当没看见。
萧方旭就单臂挂了萧驰野的后颈,让萧驰野被迫俯下身,接着用另一只手使劲揉着萧驰野的发顶,把他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我的鹰呢,”萧驰野好不容易绕出来,揉着脖颈,“你别喂它生肉。”
“你的鹰你问我干什么。”萧方旭走几步,看他还不高兴,转身作势要踹他。
萧驰野连忙跳开,说:“我问一下!”
萧方旭没理他,摸了几下浪淘雪襟,说:“家里边去年新下了批马,有一匹跟它颜色相反,白里沾黑,漂亮得很。”
“哦,”萧驰野听出意思,“想送给我是不是?”
萧方旭瞟他一眼,说:“给你?那是你嫂子要留给你媳妇的。”
萧驰野看了眼背后的鸿雁山,没吭声。
“那臂缚不错啊,”萧方旭踩着木栏杆,坐了上去,看萧驰野回头,就跟着斜过身,瞄着萧驰野的神情,“哪儿打的?不是启东的样式。”
“那当然不错,”萧驰野转回头,讲什么隐秘般地说,“那是我的护身符。”
萧方旭敷衍地“嗯”,紧跟着问:“哪里的人?不会被你弄到边博营里去了吧?那都是臭男人。她多大了?”
萧驰野说:“臭男人?”
萧方旭没懂。
萧驰野退了几步。
萧方旭眯起眼,说:“你不会把花家的女儿带回来了吧?”
萧驰野继续往后退着,看他爹一脸茫然,不知道为什么笑出了声,顺手把狼戾刀给卸了,抛到一边。
“萧驰野,”萧方旭察觉到不对劲,“你老实交代。”
萧驰野忽然大声说:“臭男人!”
“哈?”萧方旭疑心听错了,甚至侧过了耳朵。
“我给你找了个男人回来!”阳光晒在萧驰野的脸上,驱散了昨日的阴云,这小子坏死了,挑衅一般地喊,“全大周最好看的男人就是我媳妇!”
说罢根本不等萧方旭反应,掉过头撒腿就跑。
萧方旭静了半晌,晨阳轻轻地咽着唾沫,就看萧方旭陡然跳了起来,下地时险些被自己绊倒。
晨阳连忙说:“王——”
“萧驰野!”萧方旭一声震天吼,撑着地起来就追,跑一半追不上,气急了,就捡马粪砸他,骂道,“你给老子滚回来说清楚!”
第155章 商谈
萧驰野不仅挨了骂, 还挨了揍。但这事他早就在心里盘算了, 没想跟家里隐瞒。他站军帐里接受降职处罚,主将们出去前偷瞄萧方旭, 发现王爷更生气了。
左千秋把那臂缚翻来覆去地看了, 对萧方旭微微竖起了拇指, 说:“我可什么也看不出来。”
萧方旭背着身立在另一头,说:“他用什么臂缚我不知道吗?撑死了就是熟狗皮, 仗着自己皮糙肉厚, 根本不会在这上面费工夫。”
左千秋也犯了难,他看向萧驰野, 犹豫地说:“……你在阒都的时候怎么不跟家里提?现在和师父讲一讲, 让我们对他……有点准备。”
“准备个屁, ”萧方旭回首,“他早就算好了,就等着我上钩呢!”
“迟早要见,”萧驰野背着手挨骂, “该办的都得办, 我今年还要带他回家见娘。”
“你安排得好妥当啊, ”萧方旭嘲讽道,“干脆我把你叫爹吧。”
萧驰野没敢接这话。
“哪的人?”左千秋把臂缚搁下,“阒都的吗?”
萧驰野老实地说:“中博人。”
左千秋就对萧方旭说:“那还行,离得近。”他接着问,“多大了?”
萧驰野说:“二十有一,挺小的。”
左千秋莫名觉得这条件熟悉啊, 但他一时间没想过去,只说:“臂缚打得不错,是做这门生意的吗?”
萧驰野说:“……不是。”
萧方旭冷笑:“你敢把刚才在外边的话给你师父讲一遍么?”
萧驰野微咳一声。
萧方旭说:“我降你的职,你就捅我心窝子!”
萧驰野听这话耳熟,他不上当,说:“我没有,我不敢。”
左千秋还想着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便问:“那叫什么?是咱们熟悉的姓氏吗?”
“熟悉,”萧驰野顿了片刻,说,“叫沈泽川。”
* * *
数日以后,孔岭与余小再到了落霞关,茨州想和落霞关谈长久合作。双方在书信里洽谈得差不多了,这次就是想要直接通过,在八月底前到达槐州。
八月才到,樊州原守备军指挥使就树旗反了,要自立为王,甚至先出兵抢占了灯州,想要借此威胁茨州,并且发文要求茨州把卖给茶州的粮食转调给他们,号称是“借粮”。
沈泽川当然没有理会,直接让周桂起草檄文,发往茶州,要合力剿匪,他给除自己以外的中博武装群体全部戴上了“匪”的帽子。樊州这位“翼王”自然不接受,双方隔空对骂,麾下的幕僚相互寄信问候祖宗,极力把对方形容成谋逆乱党,再把自己说成是为民揭竿的迫不得已。
沈泽川没有闲着,如今时间珍贵,他在双方对骂的空余让茨州州府着手修缮通往各州的马道、驿站,工程不小,等到年底才能完工,同时茨州守备军也没有停下训练,茨州正在以飞速扩增。
“这次卖粮食的钱除去槐州所需,正好能够用于马道修缮。但是衙门分发的粮食势必要跟着减少,入冬以后流民增加,把人拒之门外我又于心不忍。”周桂给沈泽川呈了册子,说,“天气转冷,从丹城来的流民逐渐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