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太子被废了吗(41)
“呜……”
浸在温热的水中,本就敏感的身体比平日更要敏感许多倍,少年察觉到钳着腰侧的那只手在刻意放慢速度一点点收紧,星眸也跟着慢慢颤抖起来。
“呜……”
随着那只铁钳般的手掌越收越紧,丝毫没有停的迹象,少年眼睛渐渐红了,身体也不受控制的想挣扎。
“嗯?”
“还不肯说实话?”
卫昭语气低沉而温柔,右掌的力道却依旧在平稳增加。
少年吃痛,又挣脱不得,星眸迅速被一层水色覆盖,然而痛楚根本不会因此消失,反而因为越来越敏感的身体叠倍增加。
穆允终于意识到,卫昭今日是发了狠,不逼问出事实是绝不会罢休的,一时委屈、绝望、惶恐诸般情绪全部在心里爆发了出来,崩溃道:“卫侯总要孤说实话,可孤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实话,难道说了那些实话,孤的病就会好么。”
“没错,孤患的根本不是什么梦游症,而是其他的怪病。”
“可又有什么区别呢,左右都是治不好的。”
“孤从一出生就是个错误。”
“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人会真正在意孤。”
“父皇只知道逼着孤去兄友弟恭,可他的那些皇子们,谁又真心待过孤。”
“就因为孤是前朝太子,所以人人都想欺负孤,人人都盼着孤死,现在连卫侯也来欺负孤。”
“孤……孤有时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顶着千人骂万人唾的活着。”
少年轻垂下头,声音渐弱,好像用尽了所有力气,只肩膀轻轻颤抖着,良久不止。
望着这样的小太子,卫昭一怔,不由松了手。
无论在北疆还是回朝之后,身边人关于这个前朝小太子的评价无外乎“凶狠暴戾”“喜怒无常”“阴险狡诈”“品行不端”这类词,暗卫搜集到的种种情报也与这些评价基本相符,再加上三年前武帝薨逝那段时间,卫昭曾亲眼见识过小太子的癫狂举止,所以一直是带着这样的刻板印象来看待这个前朝小太子的。
所以回京以来,小太子虽然屡屡在他面前讨巧卖乖,伪装示弱,他亦从未放松过警惕,很多时候都是抱着想看看这小狼崽子究竟想耍什么花招的想法去“接招”的。
然而今日,面对这个在他逼问下,突然卸下伪装,露出脆弱一面的少年,素来冷血冷性著称的卫昭竟然有一瞬的茫然。
他知道,除了那谜一样的怪病之外,小太子说的其他事并不假。虽有宗亲们和武帝遗诏的保护,小太子面对的敌意却是千倍万倍的。否则,那些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怎么敢当街阻拦当朝太子的马车,像对待穷凶恶极的罪犯一样,又砸臭鸡蛋又砸烂白菜叶子的,否则,一个小小的长宁王世子,怎么就敢仗着亲爹的势,公然欺侮到当朝太子身上。宗亲们虽是武帝血脉支持者,可把管教太子的权利交到宗亲手里,未免太过荒唐。
而且,小太子似乎是一直独来独往,在朝中没有朋友,在府中,也只有管家和下人,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人。不像其他皇子,虽然君父之威不可侵犯,但至少还有亲娘在身边照顾。
卫昭也不明白,这一刻,他的心怎会跟个后宅妇人似的,破天荒想到这些琐碎的事情。
“孤、孤不是有意要在卫侯面前失态。”
少年仿佛渐渐冷静了下来,抬起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道:“卫侯的问题,并非孤不想回答。而是因为……孤也不知自己得的是什么怪病。”
“孤以前的父皇迷信炼丹修道,孤有次进殿玩耍,不慎误服了一种丹药,从那之后就患上了血热之症,体内也莫名其妙多了股内力。”
“孤不懂武功,所以根本控制不了那股力量。每次发病,那内力都会突然窜出来,等过阵子,又会自己消失。孤怕伤到人,所以发病时从不让其他人靠近,那夜卫侯突然靠近,孤神志不清,才会咬伤卫侯。孤深感愧疚。”
“至于今日,若非那个刁民不知死活的闯进来,又抓伤孤,孤也不会拖他下水的。”
以前的父皇?卫昭恍然明白,小太子指的他生父,已经薨逝的武帝,于是问:“殿下的病,可有发作规律,或固定时间?”
穆允摇头:“并无。”
“不过,自从父皇送了那只龙血木浴桶给孤平衡血气,孤的病,已经比以前好多了。”
好多了?
卫昭一时默然。他回京这短短一段时间,已经亲眼见过了两次,在以前得有多频繁。不过既然小太子在发病时有意识的保护身边人,也有意识的不伤害到无辜之人,对于此事,卫昭也不好深究。毕竟事涉他人隐秘。
他其实更想知道,这病长期犯下去,会有什么后果,但话到嘴边,想了想,终觉不妥,又放弃了。
“卫侯若无其他事,孤是不是可以回府了?”
少年小声问了句,见卫昭没有反对意思,就扶着汤池边缘,蹚着水,一步步慢慢往回走去。
卫昭瞧他步子奇怪,速度异常慢,似乎走的很艰难,另一只受伤的左臂也沉在了水中,时不时扶一下腰侧,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许是自己方才那番逼问伤着他了。
这里是汤池最深处,要这样沿着边缘一步步走回去,只怕要花费很长时间……
忆起方才少年说话时,眸子一片无澜平静,与素日见着自己晶亮发光的眸色大为不同,卫昭心尖上就似被人用针扎了下似的,有些空落落的,叹了口气,终是大步上前,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第45章 娇贵
卫昭清晰的察觉到, 怀中少年身体僵了一瞬, 继而又柔软下来,并把脸埋入了他胸口,一只手, 也紧紧攥住了他衣袍。.有什么温热的东西, 从少年眼角流了出来, 一汪汪渗进他胸前衣料内。
这下轮到卫昭身体一僵。
这种被人全心依赖的感觉如此陌生, 又如此熟悉。
很多年以前,在那座荒冷的宫苑里,那个小小少年,每逢打雷下雨, 也会在半夜偷偷爬上他的床, 小猫一样蜷进他怀里……
那样胆小的孩子, 也不知现在如何了,遇到雷雨天, 是否还会像幼时一样害怕。想到暗卫探查到的那份情报:“武帝十年孟冬, 静思院焚于大火中, 院中人无一幸存”,卫昭的心便一阵阵抽疼。武帝十年孟冬, 距他离开不过三月,那个少年,思过期是否已经结束?是否遭遇了那场火灾?可惜曾在那座宫苑里待过的人,已经和那座宫苑一起被烧作飞灰,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三年前昌平帝初登基时, 卫昭还曾循着记忆去找过那座宫苑,曾经萧冷的灰墙碧瓦已成一片废墟,再寻不到当初的任何痕迹。三年时间,他再回京,那个地方已经重新筑起新的宫苑,更不会有人记得那里曾是前朝一座冷苑了。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那座冷苑里曾关过一个玉白可爱、喜欢在院中梨花树下练剑的小小少年。
一个胆子很小,却敢冒大不韪救了他性命,会牵着他衣角软软糯糯的叫他师父,令他牵肠挂肚多年、恐怕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少年。
卫昭收回思绪,低头望了眼同样小猫一样蜷在他怀里的少年,心想,罢了,就心软这一次。小狼崽子毕竟是小狼崽子,即使他现在可怜示弱,若放松警惕,说不准何时就会被他挠上一爪子。
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今日这恶果,也相当一部分也是这小崽子自己作的。若他不指使羽林军去旁人府里又烧又抢,若他不丧心病狂的去谋害龙胎,也不至于授人以柄,惹得朝中一片恶评。
“孤、孤只是眼睛里进水了。”
“孤自己可以走的。”
“孤一点都不需要卫侯的可怜。”
似乎是察觉到了卫昭的异样反应,少年肩膀抽了抽,忽闷着声,嘴硬的辩解,并十分不客气把他衣袍当汗巾,用力蹭了蹭。
卫昭:“……”
“哦。”
卫昭好笑,饶有兴致的挑眉道:“既然如此,那殿下就自己走?臣便不多事了。”
他作势要放,少年登时像被拔了机关的按钮似的,瞬间失声,身体陡然一僵后,双臂已迅速抱住他腰,飞快道:“孤、孤突然觉得特别冷,特别没有力气。”
“如果孤自己走,会不会晕倒在水里。”
“孤水性不好,要是晕倒了又没人发现,孤会不会被淹死。”
“孤真是这世上最可怜的太子。”
“好了,卫侯可以把孤放下了,孤会尽量走的稳些,不让自己淹死的……”
卫昭:“……”
卫昭:“……”
卫昭不得不提醒:“那殿下的手,是不是可以松开了?”
“或者,殿下若实在不想松开,是否可以稍稍放松些,容臣喘口气。”
然后,少年就从善如流的,身体特别诚实的将手臂稍稍松开了些,然后,就不动了。
卫昭:“……”
这个嘴里一套身体又另一套的小崽子啊。
卫昭唇角不自觉勾了勾,无奈一叹,将人重新抱紧,施展内力,如来时那般往温泉外掠去。
……
高吉利和定北侯府众人正忐忑不安的守在外边,忽见卫昭抱着穆允从汤池里走了出来,少年双目紧闭,手臂软垂,好像昏迷过去的模样,心里俱咯噔了一下。
“殿下!”
高吉利迎上去,欲从卫昭手里把乖乖小殿下接住,不料温暖宽厚的大胖手掌刚触到乖乖小殿下身体,乖乖小殿下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紧紧攥住定北侯的衣角,并更用力的往定北侯怀里钻了钻。
受到暴击的高.大棉袄.吉利:??
卫昭:“……”
卫昭无奈,只得继续抱着,问:“马车里可有干净的衣裳?”
“噢,有,有的。”
高吉利还有些恍惚。
卫昭点头,直接抱着人大步往山庄外行去。
定北侯府的马车、太子府的马车及长宁王府的马车都在山庄外等着。
穆真被看押在自家马车里,远远瞧见小太子竟是竖着进去,凄凄惨惨被卫昭抱着出来的,立刻激动的站了起来。
哈,陛下把祖宗家法交给卫昭,让卫昭管教小太子,看起来,卫昭下手不轻,直接把小太子打昏了呀。哈哈,卫昭表面上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不接受他递出的台阶,暗地里还不是公报私仇?原来,威名赫赫的定北侯并非清冷寡欲无懈可击,说到底,也摆脱不了一颗私心啊。
卫昭如此,皇帝只怕更是如此。穆真本来还担忧回去后会遭受重罚,看到这样令人舒畅的画面后,穆真是一点都不担心了。且不说他是被黑心肝小太子诬陷的,就算他真抓伤了小太子手臂又如何,皇帝还能真为了一个前朝太子去重责他?那是万万不可能的。皇帝恐怕巴不得他一个手滑,直接把小太子整条胳膊给拧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