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银币一磅的恶魔(41)
“怎么了?”雷米尔注意到了你的注视,抬头问道。
“我爱你。”你说。
“啊?”他猝不及防地被食物噎了一下,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好半天才顺好了气。他含含糊糊地说了“我也是”,依然半真半假地咳嗽着,真狡猾啊,你都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脸红了。
身后巨兽的脚步声静止下来,它似乎不再追逐你。
当日,教皇与圣子的聚会地点遇袭,报道称教皇与圣子“受主庇佑,安然无恙”,其他死伤不详。
月底,教廷松口承认有圣子蒙主恩召,对具体数字讳莫如深。
十二月中旬,半个月没露面的教皇陛下身体抱恙,发言人对“教皇陛下是否能如期参加圣诞节弥撒”的问题没给出清晰答复。
圣职者频道开始二十四小时播放同一首赞美诗,号召信徒们为教皇陛下祈祷。每个城镇都有的广场广播也开始循环那首曲子,从小镇中心到城郊都能听见。那首赞美诗很不常见,许多人都是第一次听到,不少人会奇怪为什么要放这么冷僻的曲调吧。但对你来说,它太熟悉了。
圣子的自由活动时间结束的时候,进餐开始的时候,晨祷与晚祷之前,午睡与晚睡之前,每一次战斗后……从出生开始,这便是你们的召集铃,铃声响起,每一个圣子都知道需要回去。
你很多年没听见过这乐曲,当你再次听见它,与之前一样,你脑中一片空白。等你回过神来,天色已晚,距离你下班走回家的时间已经过了起码几小时。你发现自己站在荒郊野外,木然地向一个方向迈动双腿。
你在数十米外看到了路标,你正向着西教廷方向前行。是的,你得回去了。用双腿太慢,你应当搭车。你找到了交通工具,刚好还能赶上末班车。你迈出一步,停下,跪了下来。
工作人员惊慌地询问你是否还好,你告诉他你没事,可能只是一点低血糖。他问你要去哪里,你的胃在抽搐,你的舌头与上颚粘连在一起,你颤抖着伸出了手,指向相反方向。
你坐上车,回到了小镇。
巨兽的脚步声停下了,因为它已经足够近,足以将前足搭在你肩上。你听见近在咫尺的粗重呼吸,过了半天才发现那是自己的声音。
你并不愚蠢,事到如今你多少明白发生了什么。解放战线的前一次袭击恐怕炸毁了小圣堂与那个你一直不知位置的圣遗骨室,之后则将为纪念日回来的圣子一网打尽,重伤了教皇。细节可能有出入,肯定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但你不需要知道。
总之:教皇陛下快死了,他需要圣子——需要圣遗骨。
你得回去。
教皇不容有失,你是圣子,可能是现在唯一一个。祷言雏形已经完成,你为自己的意外做足了准备,难道这不是命运吗。铃声响了,自由时间结束,你应当回去。回去。这是你的命运,这是你的使命,你为此而生。回去,回去,回去。你只是……你……
你打开了家门,灯还亮着,雷米尔已经睡了。你站在这里,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来回跑?你耳鸣得厉害,那支歌还在响。回去,回——去——对了,你得让雷米尔知道你要走了,不然他会等你。你必须交代那些你给他做好的准备,你做足了准备。
雷米尔就在卧室里,跟你隔着一道门,你靠近,却在门口停下。与雷米尔道别这个念头,不知怎么的,光是想一想就让你的心脏紧缩。
你决定——
A、跟雷米尔道别
B、给雷米尔留信
第三十三章
——【B、给雷米尔留信】
你决定给雷米尔留信。
不能打开门,你做不到,与雷米尔当面告别就像包扎好伤口再把绷带撕掉。你早已为意外做好了准备,如今需要补充的事情并不算多,用不了多久。
你在信上写明了你要去哪里,写了复活术与圣遗骨,写了你发明的伪装祷言接下来该如何进一步发展。那短暂的伪装足以让他绕开人群,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只要小心一点,就能生活下去。祷言还有改进的余地,你把要点都写了下来,要是能找到愿意配合的圣职者,雷米尔总有一天能在人类当中生活如常。这其中其实还存在许多问题,还有无数值得担心的地方,你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你必须回去。
你回到了西教廷,迎接你的人大喜过望,没怎么质疑你的身份或离开的原因。“教皇陛下不能再等了!”他们催促道,将你带入了献祭的房间。你没见到教皇,但你的一部分骨头,的确很快用到了教皇陛下身上。
你的故事,也就在这一天结束了。
这个世界缺了谁都会继续运行。
教皇陛下恢复了健康,他在露台上再度露面的那一天,欢呼声几乎掀起广场。主持人们笑容满面,多少都松了口气,为风暴的过去弹冠相庆。前些日子里保持可疑缄默的政客们再次向着西教廷的方尖碑低下头,在欢庆的人群之中,所有泪水与叹息像一阵风,转眼便无影无踪。
这一年的圣诞节,新生的七名圣子来到了教廷,这些懵懂无知的婴孩将受到比之前悉心十倍百倍的教养。他们绝不会被伤害,绝不会被外人哄骗,绝不会有机会离开。
一个边陲小镇失去了一名神父,他太过可靠,以至于一周后人们才发现他并非有什么事情暂离,而是彻底失踪。忧心忡忡的小镇居民上报了这一可怕的案件,纷纷认为一定是恶魔的邪行。“快一年前,有恶魔警报呢!”附近的信徒说,“主啊,一定是魔鬼袭击了好神父!”
接到报案的警方不敢怠慢,但教廷却并无彻查之意,不久后便表示那位年轻有为的神父只是被紧急征调,信徒们无须担心,恶魔之说完全是无稽之谈。新的神父很快被调到这里,住进了前任神父的房子。那是个普普通通的圣职者,学识稀松平常,对恶魔和祷言的认识仅限于纸上谈兵。就算他察觉到了奇怪的符文与抓痕,他也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教廷说了,小镇中不可能有危险的恶魔。居民们放下心来,一些在神父失踪后不久遇见可疑身影的人们,只当自己疑神疑鬼。
几年间,一些退伍兵陆续惨死,原因不明。经调查,所有受害人都曾在第九步兵师,第二十八陆战团服役,大多为A连士兵。军方的重视并未将杀人犯绳之以法,被保护起来的幸存者在压力下精神失常,坚称战友的死亡是因为“恶魔复仇”。
雇佣兵“亡灵”在南方战乱地区横空出世,以其出众的胆子和本事声名鹊起。他行事正邪难辨,除了乐于给教廷找麻烦外,似乎只是收钱办事。见过他干活儿的人心有余悸,觉得他简直不像个人,人类做不到这位亡灵能做的事情。“我宁可相信他是个像人的恶魔。”他们说。
他们当然不是认真的,谁都知道最高级的恶魔也只是没脑子的强大野兽,而那位雇佣兵不仅凶残如狼,还狡诈如狐,一次次从陷阱里逃脱,显然是个机灵的老手。用“怪物”、“恶魔”、“死神”之类的词汇来形容一个精通杀戮的强者只是比喻罢了,那位雇佣兵自称亡灵,难道他真的死过一次吗?谁都知道不可能。那些信誓旦旦地说“亡灵”长了利爪与尾巴的人,不是看错了指虎与斗篷,便是被吓破了胆,傻瓜才会信他们。
十年之后的一件大事,似乎进一步证明了“恶魔说”的滑稽。
“亡灵”在解放战线的又一次大动作当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他无声无息地穿过祷言密布的长廊,在圣堂中行走,把大当量的爆炸物放进了合适的地方。在他打开缺口之后,被推迟了十年的剧变,终究还是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