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长明(41)
头发遮盖住眼睛,在漆黑凌乱的发丝间,露出来无神里透着仓皇的瞳孔。
陆溓宁从旁边的架子上拿出来一个推刀,贴着李琰的头皮开始推,不算细软的发质,毛茸茸的触感滑过李琰的脸颊,脖子,落到赤着的脚面上。
陆溓宁似乎很享受这个工作,他做的很细致,哪怕他凌晨四点钟才放过李琰,现在才不过早上七点钟,只休息了三个钟头,他表现得对这件事充满耐心,甚至看起来兴趣十足,他满意地看着李琰被推得透着青的脑袋,望着镜子里的李琰,问他:“你觉得好看吗?”
李琰其实很久没睡好过觉了,他没办法在黑暗里安眠,对于陆溓宁又过于神经质的恐惧,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无法思考的当机状态之中。
陆溓宁在他身边的时候,仅仅是克制住发抖就已经很困难,更何况是跟他去交流。
李琰只能睁大着眼睛从镜子里看见陆溓宁的嘴一张一合,他不知道到底是严重的缺觉让他听不到陆溓宁的声音,还是他过度紧绷的神经让他有些无法理解陆溓宁到底在说什么。
久久得不到回应的陆溓宁忍不住蹙眉:“讲话。”
李琰似乎很怕陆溓宁皱眉的表情,这往往意味着他在不满,而且很快就要发火。
他望着镜子里脸色已经有些沉下去的陆溓宁,很慌张得回答:“对不起。”
陆溓宁说:“不是这句!”
这句李琰倒是很熟悉,他可以通过陆溓宁的口型分辨出来,然后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他回答出来另一个答案,他紧张的盯着陆溓宁在镜子中的脸,磕磕巴巴地:“不想…我不想见…陈瑜。”
陆溓宁突然沉默下来,他看着镜子里还在紧张兮兮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李琰,突得心头一堵。
那眼下是肤色都盖不住的青黑,他看起来精神状态很不好,平常的李琰会很少这样跟自己对视,他会经常眼神闪躲。
于是陆溓宁决定宽容的,大发慈悲的不再逼问他,他伸手覆盖在李琰的眼睛上:“你是不是想睡觉?”
结果没想到李琰猛地退后了一步,惊弓之鸟一样,眼里布满恐慌,他又开始小声讲,重复着说:“不想…不想见陈瑜…”
“闭嘴!”陆溓宁突然低吼一声,眼睛里情绪翻涌,他死盯着李琰,看着他被自己剃得秃不拉几的脑袋:“丑就算了,现在脑子也坏了!?”
陆溓宁当时并未当回事,以为李琰是被折腾的,没休息好,脑子不清醒。
第二天的晚上,陆溓宁更是凌晨两点多才到家。
结果回来的时候发现卧室里竟然还在亮着灯,陆溓宁进去看见李琰睡着了,于是很快的冲完澡,按掉了灯进去被窝。
结果没想到李琰竟然醒了。
他白天应该是有休息过,精神状态好了不少,猛地坐起来去抓陆溓宁的胳膊,语气有些急,但还是很小心的样子:“能不能……能不能不关灯…”
陆溓宁晚上了不少酒,跟陆安凌让他见的那些生意伙伴虚与委蛇了一个晚上,心情本就不好,看李琰睡着难得不想跟他发作,李琰还偏偏撞上来。
他冷声道:“别他妈刚出来两天就给我找不痛快!你没关够是不是?不关灯这么亮我怎么睡啊!”
于是李琰又把嘴紧紧闭上了。
像是很怕再说错话一样。
陆溓宁伸手把半坐在那里的李琰扯下来,动作有些粗暴的把他按进被窝里:“睡觉!”
结果半夜陆溓宁喉咙干渴,醒过来,竟然身边空荡荡的。
三更半夜,李琰竟然不在床上!
这能去哪,总不会他现在还有胆子逃跑吧!
陆溓宁坐起来,眉头紧蹙,咬着牙刚要发火,就看到卧室里的卫生间玻璃门上竟然透出微微的亮光来。
他走过去,拧开门。
发现李琰竟然在里面趴在马桶盖上睡着了,他双腿蜷缩着,顶着个被陆溓宁剃得秃也秃得不太均匀的脑袋。
看起来有点好笑,也有点可怜。
他身上的睡衣还是那天给他穿上的,不太厚的棉质睡衣,他扣到最上面一颗。
陆溓宁沉着脸色,伸手去拽他果然入手一片冰凉,真不知道这样是怎么能睡着的。
他把李琰晃醒,语气恶狠狠地:“你能不能别在我面前搞这些没用的鬼把戏!”
第48章
“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心软吗!?”陆溓宁头发凌乱着盖住眼睛,横眉冷对。宿酒后又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他的太阳穴在隐隐作痛,况且他惯常对李琰没有什么耐心可言:“别做梦了,这很愚蠢,而且没有用。”
他说罢就伸手要把李琰拽起来。
李琰直愣愣地望着他,看起来不太清醒的样子。
该死的,他又听不到陆溓宁在说什么了。
脑子里回荡着火车呼啸而至的“呼呼”声,还有山体塌陷的轰隆声。
他逆着光看陆溓宁,发现这人怎么连面目都开始模糊。
直到陆溓宁开始伸手拉拽他,他才开始挣扎起来,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他的下半身都麻了,想来是睡觉的姿势不太对,但是现在并不是思考这件事的好时机。
他的两只胳膊开始奋力抱住了马桶,一只手被陆溓宁扯开拉住,另一只手就更拼命得抱住不放。
陆溓宁看着李琰,抱着马桶,难舍难分得像是在拥抱阔别已久的爱人似的。心中怄火的要死,嘴里又骂道:“你到底他妈什么毛病!”
李琰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面目满是怒意,一时间神志恍惚,看着他身后黑漆漆的卧室,完全分辨不出来陆溓宁这是要把自己拉去哪。
他脸上满是惊慌,不受控制地喃喃道:“好黑……好黑…,太安静了…”
真的像是一片寂静无声的深渊,除了一片漆黑跟苦痛难捱的热,什么都没有。
那种安静都快要把人逼疯了。
李琰像是回忆起什么,更加执拗的不肯放手。
陆溓宁离他这么近,一个卫生间里就他们两个人,他自然是听清了李琰嘴里在胡言乱语着什么,他动作猛地一顿,李琰抓住机会另一只胳膊也抽回来紧紧抱住了马桶,背对着陆溓宁,留给他一个紧张兮兮的泛着青的后脑勺。
李琰“没用的鬼把戏”耍了不到三次。
陆溓宁就骂骂咧咧在卧室里插上了小夜灯。
李琰至此才算是乖乖顺顺地愿意在主卧的床上过夜了。陆溓宁刚回来陆家,需要他忙的地方有很多,白天的时候基本不着家,夜里也是到深夜才回来。
他那段时间压力很大,在外伪装成无懈可击,高深莫测的少东家,听从着陆安凌的安排,去应酬,去接管熟悉陆家的产业,频繁的开会,做决定。
回来以后就会剥掉虚伪的外壳,对着李琰露出来凶残恶劣的一面,他近乎刻薄刁难地对待李琰,稍有不顺就要辱骂他,或者往床上拖去折腾他。
而李琰,脑子还算清醒的李琰应付性情恶劣的陆溓宁姑且算是能勉强哄住,顺毛,而脑子不太清楚的李琰,对着这样的陆溓宁只有挨欺负的份。
他变得很怕说错话,变得很沉默寡言。
这栋房子里的人,不管是保镖也好,还是佣人,都没有跟他讲话的,不知道是陆溓宁特意吩咐过的缘故还是那些人原本也对他无甚好感不愿搭话。
他渐渐的活得像是一个游荡在这栋大房子里的孤单单的游魂一般。
如果晚上回来的陆溓宁不找他麻烦,不朝他发作什么,那么他的世界里几乎安静的能听得到回响。
初春后的一个半下午,管家在院子里浇花。
他回过头来,看见那位肤色有些深的男青年站在敞着门的客厅那里看着他。
那双眼睛里原本的神采像是被陆溓宁亲手一点点的擦去了。
管家手里拿着出水的水管头,扭头问他:“你要不要过来浇花。”
没想到李琰在听到他的话以后,突然转过身去,“噔噔噔”地跑上了楼。
后来的一天管家跟陆溓宁在二楼的书房里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