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不是从前的那个位置。
镇国公府大而宏阔,多得是层层叠叠勾檐画栋的屋脊,银止川在另一个小乞丐注视不到的地方,斜倚着饮酒,沉默不言地看着他。
募兵。
怎么可能是募兵。
银止川在心中说,没有圣上的手谕,没有明确的征募标准,如小乞丐这样面黄肌瘦、仅仅只有十二岁的小孩也可应召其中,怎么看,都满是不靠谱的意思。
但是他已经不想去插手这些计谋暗斗了,既然这个孩子高兴,又何必一定要让他清醒、明白自己对一些朝臣的信任,不过是活在一场幻梦之中呢?
银止川极轻地叹息了口气,仰首望着天际孤零零的皎月——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连这冰凉的月亮,这几日也变得晦暗了许多。
仿佛充满着怨念和恨意一般。
另一边,花辞树藏身的客栈。
惊才绝艳的年轻人坐在轮椅之上,同样出神地望着天空皓月。
他的手无力地搭在毫无知觉的腿上,身后黑衣剑客似乎想要同他说什么话。花辞树却先开了口——
“六哥。”
他说道:“先等一等罢。我现在还不想去睡觉。”
黑衣剑客声音低沉,略微颔首:“嗯。”
“不知道为什么。”
花辞树声音轻轻的,如出神般道:“今天我心口很痛。好像和当初看着母亲姊姊,被推进熔炉里一样痛。”
黑衣剑客无声收紧了握着轮椅推柄的手,但是一动未动,并没有说出一个字。
“你能帮我去团圆山看看么?”
花辞树问道:“我好像又听到那里有哭声。这么久了,那里的怨魂……还是不肯去投胎啊……”
衣白若雪的年轻人低垂着眼睫,仿佛身心都疲倦到了极致。然而在他轮椅之后,漆黑的长发垂落如瀑,从背面看上去时,姣好恍若女子。
黑衣剑客无声地屈下膝,朝花辞树行了一个朝见领主的俯首之礼。
花辞树并未转身,就那么坐在轮椅上,背朝着黑衣剑客。却蓦然低低笑起来:
“六哥,你对我真好……你们都对我很好。但是我,我是注定无法报偿你们的啊……”
黑衣剑客未应声,只是缓缓地直身站起来,然后从后面摩挲了花辞树的发顶。
他白衣胜雪,青丝若瀑,却注定困在轮椅之上,就像一生都无法飞出笼的鸟。
黑衣剑客看着那柔软冰凉的发丝逐渐从自己指间垂落,眼神温柔纵容到了极致——
但是那个角度,是花辞树根本看不见的。
就像他永远站在花辞树身后,沉默不发一语。花辞树也从来未曾知晓他看向自己时,是什么样寂静而挚爱的目光。
黑衣剑客一步一步地倒退着缓缓出了房间,花辞树的身影逐渐随着门缝关合瞧不见了。
黑衣剑客深吸一口气,几步轻跃纵身上了屋顶。但是随着他转身离客栈愈来愈远,心里却越发升起一股不详的意味——
与绝大多数通灵者不同,他虽然没有感应魂灵的能力,但是剑术极其登峰造极。当随着与团圆山的距离靠近,黑衣剑客身侧的玄铁之剑,也正不住地发出不安的嗡鸣。
“快!快些——不要偷懒!!”
当在团圆山下停住脚时,黑衣剑客发现这远离城池、本应漆黑一片的团圆山,竟是灯火通明的!
有无数人声在吵嚷着,喧嚣鼎沸,夹杂其中的,还有鞭子抽打、马车来往的声音。
仿佛这里不是深山,而是在赶制着什么工艺的大作坊。
但是,怎么会?
炼制琉璃箭的团圆山,不是早就应该被捣毁了吗!?
当初花辞树拿下上京领主之位,谋划的第一件事便是捣去这浸透了无数花氏一族鲜血的团圆山。山中熔炉砸毁,一切器具掠走,若非十年,不可能再有炼制琉璃箭之想。
难不成……
黑衣剑客握紧身侧的玄色长剑,隐于树后,屏住了呼吸。
但是在他眼前,无数的车马正焦急往来,每一只马匹上都背负着一只巨大的箱箧。
随着马匹颠簸,箱箧中还发出“叮铃乓当”的撞击声。
那种熟悉的清脆声响,黑衣剑客心中的不详感已经升到了极致——
唯一一丝仅存的侥幸心理,也只来源于这巨大的箱箧数量——
如果真的装的是琉璃骨,那么得有多少奴隶……
但就在下一刻,一名监兵的叱喝便打破了剑客的最后一丝幻想:
“快些!”
那监兵喝道:“这都是王大人要用的箭!少一支,那燕启人打进来了,你们便都得死!!”
黑衣剑客握剑的手用力收紧,但就在他犹豫着是先回去告诉花辞树;还是自己先捣毁这批琉璃箭的时候,地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震动。
飞起的灰土间,一名慌乱至极的斥候赶到,跪俯在监军面前道:
“不、不好了大人!燕启人破了华盛关,已从外头将星野之都围住了!!”
第156章 三更合一
西淮踏进惊华宫的时候,内心觉得有一丝丝可笑。
因为这里,曾经多么圣严不可侵犯的地方,连春闱中举者,都要备上自己最好的新衣裳来殿试。而今竟也有如此萧索的境况。
他仰目看着巍峨威严的宫殿,想自己的父亲也大抵曾经踏足于此。
他那时也是年少风华,意气正盛吧?
只不过这真实的庙堂与他想象中的朝廷并不一样,只短短数年,就从平步青云沦为远贬罪臣。
十余年后,当自己再踏上这惊华宫的云瓷时,这短命的盛泱王朝终于也要如天际浮云,幻化成虚影了。
“陛下……就在鎏金殿中。”
李斯年给西淮换了羽林军的衣裳,一路带他避过耳目,直走到沉宴平日休憩的宫宇前。
只不过在就要与沉宴只剩一步之遥的时候,一路上都沉默少言的大都统却显得有些少见的迟疑。
他看着西淮,停顿了许久,才说道:“早前有宫人前去为陛下问安,未踏进殿门,便被陛下刺死在窗纸上。从那以后,未听传唤,宫人都不敢私自踏进鎏金殿。有许多传言都说……圣上已是疯了。”
为了林昆最后留下的一封信,李斯年已经是违反宫规,将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就如他曾经许诺过的,他为官,从来不是为了守卫皇家,而是为了守卫林昆的梦想。
但而今斯人已去,李斯年在再不知道自己还能为林昆做些什么了。
“嗯。”
西淮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需要我送你进去么?”
李斯年问。
“不必了。”
西淮回答:“我也只是有几句话想问一问盛泱之君,问清楚了,我便离开了。”
李斯年点点头:“好。我在宫门外等你。”
殿堂寂寞。
深深的宫殿内竟杳无人声。西淮踏入时,只能听见自己的足音。
因为数次毫无征兆的伤人,又被斥责过数次,宫人们现在已经鲜少靠近鎏金殿。
乍然望去时,竟恍若荒废一般。
然而,兴许是听见庭院外又传来响动,殿内突然传来声沙哑的斥问:
“谁!?”
“我。”
西淮平静答:“叶逐颜。”
叶逐颜?
沉宴沉默了片刻,西淮想他大抵是在回想叶逐颜是谁。
“叶清明的幼子。”
于是西淮自己回答:“不知道陛下还记不记得,十余年前因为私记史诗,被先王下令逐贬沧澜的翰林叶清明。”
他的声音冰冷漠然,没有什么感情,说话时西淮的目光也一直落在殿堂外的竹针林上。
似是连看也不想看这位盛泱万人敬仰的君王。
“噢……”
许久后,沉宴拉长声音应了一声,不知是想起来了,还是只是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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