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遐年默然。
他被母亲捡回去后,父亲不让花钱给他看眼睛,于是他就成了村里人嘴里的“小瞎子”。
父亲酗酒会打人,母亲不敢留他一个人在屋里,下地干活都带着他,但也没法一直守着他。
他坐在田埂上,村里人善心的会可怜他两句,恶劣的则会拿东西丢他,看他东张西望的样子取乐,或者故意引他蹚水、踩粪、招狗……
都是一些不愉快的记忆。
但季遐年必须回去。
因为还有37天大灾难就会降临。而大灾难一降临,他们就会被小楼的主人赶出去,他的母亲也会因此受伤、感染、离世。
还因为,阎王这时候在白头镇。
季遐年吸了一口气,说。
“其实这事我想很久了。之前你不是托村委会的人帮忙修缮老房,还特意请人看护了吗?”
张银珠“哎”了一声,“我那只是给咱留个后路,前几年白头镇纳入了开发区,指不定什么时候要拆迁呢。你不会以为是我想回去了吧?”
季遐年摇头,“不是,但我想这也是个资源。现在都提倡养生、健康绿色。——这两年我们的顾客档次都上来了,我想换个更好的环境,这样也能引客固客。”
张银珠来了点兴趣,“这倒是个想法。但咱家已经没地了啊。”
“没关系,咱们租山,老房不是就在山上吗?山脚还有个湖,整理一下风景会很不错。”
张银珠:“会不会太偏了?那湖上没桥,要上山得绕半小时路,而且我记得那湖每年都要发洪水呢。”
“没事,酒香不怕巷子深,反正今年我打算休息,有的是时间解决。”
张银珠听到这就明白季遐年是心意已决,于是也不再说什么。
“成,你说了算,趁着你还年轻、趁着妈还能帮你干点活,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
季遐年的心中一暖,点点头,“谢谢妈。”
张银珠嗔他一眼,“这有什么可谢的?行了,搬家的事儿就交给我,你别操心。厨房砂锅里坐着粥,你饿了就去喝点,喝完了再回床上躺会。冬天生病要是不治断根,容易落下风寒症的。”
季遐年笑着应了一声“好”,乖乖进了厨房。
第二章
张银珠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只用了两天,她就把季遐年和行李一起打包扔上了车。
她叫了搬家公司,出动了三辆小货车。季遐年被扔在他自己的车后座,车钥匙让张银珠收缴了,请搬家公司的人帮忙开车。
季遐年的烧昨天才退干净,这会被张银珠裹成了一个球,无力反抗,只能乖乖坐好,无奈问道:“妈,你认得回去的路吗?”
他们走了25年,一次也没回去过,就连5年前请人修缮老房都是通过村委会联系的。
这么多年发展变化,恐怕村里早变样了。
张银珠:“这个不怕,我昨天跟村里的彭书记联系了,他说在村口等咱们。你别瞎操心,闭眼睡一会,到了我叫你。”
季遐年的确还有些不舒服,于是顺从地靠在椅背上假寐。
结果这一闭眼还真睡了过去,等季遐年再睁眼,他们已经到山脚下的湖上了。
那湖叫抱山湖,湖泊宽且长,呈月牙形,里侧贴着山脚环绕,湖面如镜。
因此这座山就被叫做“月抱山”。
季遐年的家就在月抱山上。
“醒啦。”
张银珠发觉他的动静,面上有些兴奋,“快瞧,马上到家啦,这变化可真大。”
季遐年侧头朝窗外看去。
虽然小时候他看不清世界,但对家附近的环境还是很熟悉的。
原本湖泊边上只有泥巴路,他们要回家得绕过湖,差不多半小时的路程。
但现在湖边修了水泥堤坝,添了泄洪闸口,湖泊正中央还架了一座桥。从桥上过去,回家的路程就缩短了大半。
季遐年很意外,“这些是村里修的吗?”
“村里哪有这个钱,”张银珠卖了个关子,“你再猜猜。”
季遐年想了下:“私人建的?”
观音村不属于贫困地区,没有援建项目,那就只能是私人弄的了。
张银珠的脸上散发出八卦的光,“对。彭书记说是前年村里来了个大老板,租了月抱山来养生。抱山湖附近的基建都是那个大老板弄的,用的料比村里盘山道还好呢。”
季遐年挑了下眉,“什么大老板?”
张银珠耸耸肩,朝车队前头的小白轿车努努嘴,“彭书记没说,而且那会在路口接我们的时候,我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咱们清净点,别打扰到人家大老板。”
季遐年微微蹙眉,“那个大老板跟我们住很近吗?”
“那倒没有,虽然都在月抱山上,但那个老板住在山前,咱们在山后。喏,以这桥为界限,咱们往右,人家往左。”
季遐年放下心,“那就没关系了。货车能上山吗?”
他们的老房是个小土坯房,落在山腰上,只有一条小路能上去。
张银珠点头。“能。彭书记说路扩宽了,铺了碎石头。咱们的院子也够用,再来两辆车都停得下。”
季遐年一愣,很是惊讶:“咱家院子扩了这么多?”
他记得老房院子只有十来平米大。
张银珠闻言却笑了,笑得很神秘,“一会你就知道了。”
季遐年:“?”
·
很快,货车沿着山路上了山,季遐年也看到了他们焕然一新的老房。
这是一间,不,一套青瓦房。
农村的土地不比城里寸土寸金,特别是这种荒山上。
但季遐年也没想到他们的那个小破土坯房,能被张银珠扩建成一套两进的四合院。
四合院的大门外还平整了个大院坝,打上水泥,至少一百五十来平的样子。
——的确再来两辆货车也能停下。
季遐年:“……”
但这已经不是“修缮”的范畴了吧。
张银珠在一边盯着季遐年看,满脸都是激动的光,“怎么样?惊不惊喜?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季遐年收回视线,对上他家母亲那期待的眼神,不禁莞尔,“嗯,惊喜,开心,意外。”
原本他就打算回来要扩建房屋,现在这一步算是省下了。
但季遐年还是有些好奇,“怎么想起重修了?还弄这么大?”
毕竟如果不是他重生了,他们八成不会再回来。
张银珠“嗨”了一声,“这不是便宜嘛!”
季遐年:“……”
的确是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几辆车靠着院子边上停下,张银珠一边拿包一边跟季遐年嘱咐,“前头那个就是彭书记,现在观音村的一把手,一会打完招呼我先带师傅们卸货,你就问他租山的事吧。”
季遐年点头,“好。”
彭书记是个五十来岁的高大男人,挺着啤酒肚,长得有些凶,但据说是个市级好人模范。
他一开口,语气确实相当和善。
“本来给你们看房的人也该来的,但那小丫头今天有个活得干,要晚上才能回来。”
季遐年并不知道看房的是谁,听到“小丫头”还挺诧异,“是小孩?”
彭书记:“十五了,叫苗小草。她是苗婆婆在湖边树林里捡的,前几年苗婆婆去了,她一个人无依无靠怪可怜。刚好你妈这边弄房子,我就给她介绍来了,寻思也是条活路。
你别看她小,这丫头能吃苦、也凶悍,村里的小伙子都打不过她,野着呢!如果你们后头要人帮忙干活,也可以找她,不亏。”
“嗯,我记着。”
季遐年跳过这个话题,问起了租山的事情。
彭书记很诧异,接着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
季遐年心觉不妙,但面上不显,还浅笑着问,“怎么了,彭书记是有什么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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