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郁年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皇城各个派系的势力盯着,昨晚的动静,以及他被当成玩物送出去的消息,怕是都传遍了吧……
巫郁年眯眼看着天上冷色的日光,缓步走下景观驿的台阶,冷不丁晕了一瞬,被时时注意他的程宿一把扶住:“……先跟我回去。”
巫郁年许久没有出声,他弯着腰,身体在轻微的发抖,额角沁出的冷汗顺着下颌滑下去。
他摸出一块干净的锦帕,指尖颤抖,咳血不止。
程宿瞳孔一缩:“巫郁年!”
那血直接洇透了锦帕,渗落在巫郁年的指缝间,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将本就嫣红的唇色染的妖异。
巫郁年缓了许久,哑声道:“……我没事。”
他甚至露出一抹笑,容颜不见半点苍白,反而愈加艳丽。宛如最精致的瓷器上永久雕刻的花纹。
程宿现在的身份十分敏感,他一直挡着自己的脸,倒是不必担心身份暴露。
巫郁年看了看四周,叹道,他这般狼狈的从景观驿出来的消息,怕是不出一刻钟,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全都会知道了。
他推开程宿的搀扶,笑了笑:“去你那里,你的身份不久暴露了吗。明日整军出发边疆,不宜多生事端。”
巫郁年安静道:“送我回国师府吧,免得任野他们担心。”
他语气并没有很强硬,似乎去哪里都无所谓,无端端漠然。
程宿看着地上的血滴,和巫郁年微笑的脸,只觉得心里莫名发慌。他掌心冰凉,只好顺着巫郁年的意思,“好,我送你回去。”
任野昨晚回国师府找忍春要解药就一直没出来,老皇帝似乎早就有所准备,国师府被牢牢的封锁,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任野硬闯了无数次,被生生打成了重伤。
直到巫郁年回来,皇宫里封锁这里的暗卫才悄然出去。
赵公公也不知在国师府等了多久,见巫郁年回来,目光在他脖颈露出的痕迹上顿了下,忙装瞎笑着迎上去,“国师大人,杂家等您好长时间了。”
任野和忍春就被压在前厅,此时皆是满脸隐忍的怒意,忍春含泪道:“大人……”
巫郁年被蒙着脸的程宿扶着,环视一周,闷咳道:“皇上这是何意。”
赵公公拂尘一甩,压低了嗓音:“大人,杂家也是没办法,您也知道皇上对您的心思……这不是生气了吗,您回来了,杂家这就走。”
巫郁年淡声道:“是皇上怕我晚上偷跑回来,坏了大昭的盟约吧。”
赵公公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低头告了罪,带着人马不停蹄的走了。
任野猛一被人松开,几乎狼狈的趴在地上,满身是伤,虚弱至极的跪在地上,不敢看巫郁年一眼,他叩首道:“……大人,是属下没用。”
巫郁年疲惫的挥挥手,“没事,忍春,扶他下去,好好疗伤。”
忍春上前一步:“大人,您……”
“我不要紧,习惯了,”巫郁年笑了笑,“休息一会就好。”
空气一瞬间有些静默。
习惯了。
这三个字一时间也不知道在往谁身上戳刀。
等人都走了,巫郁年才抬眸道:“程宿,你不回去么。”
程宿说不清心中哪里来的恐慌,下意识攥紧了巫郁年的小臂。
巫郁年顿了顿:“疼。”
程宿恍然一松,抿唇道:“……你好好休息,明天不来送军也是一样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与烈羽军的调兵符有些相似的玉坠,抬手挂在了巫郁年脖颈上,低声道:“幽云骑的信物。”
巫郁年:“嗯,我知道了。”
他垂眸摸了摸这块玉坠,沾着程宿的体温。
程宿还是走了,他也没有任何理由留下来,巫郁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扯下自己肩上的斗篷,不知在想什么。
……
国师在边疆战争结束之后,会被送往元国的消息,飞快的传遍了整个皇城,甚至连普通百姓也知晓了。
“哎,听说那妖怪国师要被送走了!真的假的?!”
“嗐,不是已经被送到那元国太子床上了吗,你们是不知道,听说国师从元国太子床上下来的时候,腿都是软的…嘿嘿嘿……”
“皇上这件事真是英明,终于将这祸害送走了!”
“国师高高在上这么些年,欺压忠臣,残害百姓,苍天有眼,这祸害不得好死!”
“国师不是身体不好吗,也不知道够那元国太子玩多少时间……”
整个皇城,上到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几乎处处都能听见关于讨论巫郁年的声音。
这十几年的时间,由‘国师’二字带来的恐惧,瞬间就得到了释放,大街小巷皆是骂声。除了少数知道内情,觉得巫郁年可悲的人,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为这个决定欢呼喝彩。
他们都不记得,就是国师很多堪称残暴的决定,挡住了大昭几乎必亡的结局,皇城治安不但没有下降,反而达到了夜不闭户的安然标准。
相国寺。
悯生抬头看着轮转不停的星辰,无力的叹了口气,悲悯的念了句佛号。
“巫族衰亡,星宿轮转,更朝换代实乃天意……”
“逆天道者,天逆之……阿弥陀佛,国师大人,不知你有没有对自己曾经的选择,感到后悔。”
巫郁年虽经常拿着把相国寺变成尼姑庵的事情威胁他,但他却能察觉到那威胁里并没有真正的杀意。
都说国师阴冷嗜血,是个疯子。
但在悯生看来,那个经常威胁他的国师,才是整个大昭最单纯的人。
单纯到有些傻。
第二日临近傍晚。
浩浩汤汤的大军集结出发,夕阳的光落在他们身上,出征的擂鼓声隆隆敲响,雄浑而苍茫。
太子身着明黄,四爪蟒纹代行天子威仪,高高站在城墙之上。
程宿一身兵甲,眉峰凌厉,一双眼望向城墙,却没发现他期待的身影。等到副将都在催了,他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走!”
大军向北行进。
渡过护城河,程宿遥遥一望。
一辆低调的马车就停在踏青停歇的凉亭旁,巫郁年清瘦的身影静静立在一侧,远远的看过来。
程宿眼神渐渐亮了,随口交代一声,策马扬鞭而来。
他一扯缰绳,翻身下马,跑到巫郁年身前,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憋出来三个字:“……你来了。”
巫郁年:“嗯,我从不食言,来送你。”
程宿沉默片刻:“盟约书最后一条,我知道了。”
他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巫郁年的手,“只要大昭不用元国的援兵,整个盟约书几乎全部作废,巫郁年,你等我一段时间。”
巫郁年抬眸:“你想干什么,乾国三州不是那么好吃得下的。”
“元国的援军在北丘滩,我就永远让他们在北丘滩,只要我不要援军,月铮就没有办法名正言顺的带走你。”
程宿将巫郁年的手抵在他心口,冰凉的兵甲让巫郁年下意识的缩手。
程宿握紧,眼神温柔,满身杀伐的血腥之气,一字一顿道:“我程宿就是死在战场上,也会把乾国啃下来,不会让月铮把你带走。”
今年的初夏来的格外的晚,暮春的凉意残留在空气里,延长了郊外的桃花花期,只是再怎么长,也到了残败的季节。
风一吹,桃瓣就四处飘散。
巫郁年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眼中似起了一丝波澜。
程宿小心的将巫郁年抱住,骨节分明的手指抚着他的墨发,将上面落着的桃花瓣拂去,低声道:“巫郁年。”
过了会,巫郁年才应了一声:“嗯。”
程宿:“要是我这次活着回来了,重新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他眸中藏着入骨的炽热深情,望进巫郁年的眼底,“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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