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了闭眼,无声一叹,又是一番心疼。
许千阑自知理亏,低着头完全不敢跟他对视,眼中的火团已经散去,他怔怔地坐了好一会儿,目光空洞,半晌后,掀开被子,踉踉跄跄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
“我……我要回去。”
“回去?”江暮眯了一下眼,“回去等他们再把你打进魔渊?”
许千阑身形微顿,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我师兄死了,我要报仇,微明宗现在一定乱成一团,我得回去看看,师母这几日要临盆了,不知她是否安好,幽……幽冥灯点亮了,四方妖邪又要出来,我得去打他们,我是微明宗弟子,我是修道之人,斩妖除魔我辈义不容辞……”
他的话淹没在低低的抽噎声中,再也说不下去了,他也无法再站住,瘫坐在地,捂住了脸,身形轻轻颤抖。
他不是修道之人了,也不是仙门弟子了,他是魔。
那些事情轮不到他来管了,以后仙门除魔,也要把他一起除。
他紧紧咬着唇,周身又浮荡了红光,眼中火焰被压下又涌上,他感到血液里有什么东西在汩汩流窜,给他带来一些冲动,那是恶意丛生的,阴狠黑暗的冲动,往他的心口汇聚,无法控制的魔气,正一点一点,吞噬着他的神思。
“你不能走。”江暮看着他周身的红色,以命令口吻道,“火灵的力量已觉醒,你为人的意识会慢慢变弱,直至消去,你会重归于物,真正变成幽冥灯,没有思想,没有生命,再度成为邪魔手中助纣为虐的工具,你想要变成这样吗?”
许千阑缓缓抬眼。
“我可以救你。”江暮对上他的眼睛,“拉住你人类的意识,留住你的人形,挡住吞噬你神思的魔气,不让你变成灯。”
“可……我还是魔,对吗?”
“至少你能活下去,魔气被挡住,就不会控制你的心性,是魔又怎样,行善还是作恶,凭你自己。”
第91章 大猫
“那……之后, 我还可以走吗?”许千阑又问。
江暮的眼眸微暗,转回头盯着桌子:“随便你。”
许千阑艰难地坐正,要换成跪着的姿势:“多谢圣君愿意相救。”
一股无名之火再涌上心扉, 江暮的语气也有几分凛冽,衣袖一阻挡住他动作:“不要谢得太早, 先听我讲完如何救。”
“便是万箭穿心之痛, 刀山火海之险, 我亦不怕,但……”许千阑微顿, “但若让圣君犯险, 或者太麻烦圣君,那就算了。”
江暮手上愕然用力, 掌心下的桌子有了裂纹,吱吱呀呀地响着, 他低沉道:“以我的意识来牵住你的意识,需要你我意识相连。”
“那……”
“你要与我结连心契,心脉相连, 才能让意识相牵。”江暮言简意赅,回转目光看他:“结吗?”
许千阑惊愕愣住,那苍白的脸慢慢覆了一点红晕:“连……连心契是道侣之间结的,需……如数履行道侣义务。”
修界道侣很多,有的如胶似漆,又为证情比金坚,会结此连心契, 连心契必然是双方心甘情愿, 否则心脉连不上。
结契后心脉相连, 生死相倚, 还有一个很苛刻的条件,双方必须要在规定期限内完成一定次数的肌肤相亲,否则便气血倒流,极易走火入魔,对丹田神魂都有损伤。
连心契一生只与一人相结,结上了很难解开,在结契后,契约之力会根据双方体质,显示规定期限要完成多少次道侣义务,诸如一月或一年内多少次等等,期限到了,没完成便有损伤,只能多,不能少,也无法顺延到下一个期限。
而按期按数完成之后,契约之力会再根据双方体质继续显示新的次数,如此一直到两人走完一生。
连心契既为道侣或夫妻之间的情/趣,也是约束,自不会给巧取豪夺或者别有用心之人可乘之机,心脉相连时二人若有任何一方不是真正自愿,是被逼迫威胁或者被蛊惑欺骗等,亦或是花言巧语色令智昏乃至冲喜联姻等没有真心,都无法相连。
连上后若有变心者,则当场暴毙,此种情况另一方不会死,连心契会自动解除,除非是能确定一直在一起,感情始终如一情侣,一般不敢轻易结。
“寻常修者很难解开,我与你结可以解。”江暮道,“将你意识稳固后,你若想解,可以解开。”
“但结契期间还是要做道侣之事?”
“是,所以你想清楚,结吗?”
许千阑低下头,万般心絮涌上心,身份的突变,一夕之间由众人高捧变成人人喊打,心中所喜所敬之人最初的目的是想杀他的,而后这人放弃杀他,运筹帷幄领着他,去为他解决后患,可又被他一时大意致前功尽弃。
心间百转千回,始终有道道结,叹云泥忽变,叹世事炎凉,又叹无颜面对眼前人,失落哀戚也仇恨愤然,而明知有愧,却又不能释怀,至真至纯的情如洁白的纸,好像不该沾染任何一点墨。
再惶惶之间觉仙人不是魔物可配。
“我想想。”他说。
“好,等你想清楚来找我,反正要急着回去的是你,不是我。”江暮手心起了一层细汗,紧扣了一下桌角,缓缓起身,“你好好休息吧。”
微光浮动,他的身形消散在这屋内。
他回自己的房间躺了会儿,睡不着,唤来水形人给他跳舞,可又觉无趣,静静看着桌上沙漏,簌簌沙落,渐成小丘壑。
现在又该幻化出夜晚了,他挥挥袖子,调暗天色,将殿内庭院烛火都点亮。
许千阑昏迷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水天之幕,曾听说这里没有白天黑夜,也没有四季轮回,想来更不会有亭台楼阁,但他一睁眼就看见自己躺在奢华的大殿中,布局跟流霜殿有些像。
他知道这是师叔幻化的,但醒来后就没有离开过这间屋子,不知外面是何模样。
他走了出去,看那庭院中星星点点的烛火若星辰闪烁,满院毛绒绒的毯子,看上去便暖和,一个小池带来流水叮咚,冒着些白气,大概水是温热的。
他在这院里愣愣站了会儿,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狂风呼啸,雨雪交加,与院内简直两个天地,凌寒的风迎面扑来,他裹了一下衣服,退回来将门关上。
寒冷消散,眼前依旧是温暖的烛火。
他倚靠在门边沉默了须臾,在那池边毯子上坐下,心不在焉地看着水流,安安静静的时候,眼前便又开始浮现那魔渊之景,血色与废墟,喧嚣之声,哗然水声,充斥在耳畔。
他又觉头痛,伏在毯子上紧紧搂着头,神思昏昏沉沉,身形不知觉地徐徐变淡。
入夜,江暮还是睡不着,慢慢起身,才刚刚走到屋檐下,脚步顿停。
院中毛绒毯子上,赫然趴着一只大老虎,一只爪子还垂在水池边,轻轻搅起涟漪。
他的心恍若漏跳一拍,走过去,轻唤一声:“千阑?”
老虎趴在水边抬了一下爪子,不知是没听到,还是就这样算是打招呼了。
江暮坐在旁边,心又开始怦怦乱跳,他俯身看着那老虎的脸,柔软的毛发,如银丝般的胡须,沾了一点水,轻轻颤着。
他的心也颤着:“你现在可以变成实体了?”
大老虎明亮的棕色眼睛眨了眨,许千阑自己也很好奇,他刚刚一睁眼,正好看见池边倒影,对着那影子愣了愣,再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黄色的,毛茸茸的,掌心变成了软软肉垫,一用力还能亮出尖锐的利爪。
他还是不敢相信,缓缓伸手在水里动了动。
手掌晃动一池涟漪,他又愣了一愣,发现自己真的变成实体了。
但现在好像还不适应,不能完全掌控,诸如来人唤他,他本想抬起头来,用了力气,却只能动一下爪子。
这人问他话,他本应该点点头,可只能眨眨眼睛。
“千阑。”江暮又唤他,“你身体还有不适吗?”
他想张嘴,可是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咕咕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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