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你该好好考虑。”法涅斯温和地注视着他, “霍言,我说过,这里的失败, 对母巢毫无影响。”
“对他们而言,黑石信标没有落下, 也不过是这片农场迟迟没有丰收而已。”
“他们也许会心血来潮,来这片农场看一眼, 也许永远都不会来。”
他笑了笑, “这就是悬浮在蓝星上的定时炸弹, 只是谁也看不见上面的倒计时。”
“你要站在猎物一边, 就会和他们一样, 恐惧着未来的某一天, 灾难突如其来降临。”
“那就不用你操心了。”霍言目光没有动摇,“你就看到时候,人类会怎么面对吧。”
法涅斯有些古怪地看着他。
“你不会……还没打算杀了我吧?”
霍言眨了下眼。
他确实完全没想到杀人这一点。
“这里是幻境, 杀了你也没用。”霍言反应过来,收回目光, 下意识解释,“而且……”
他不确定自己问的话还有没有遗漏,法涅斯知道这么多消息,把他带回去交给六水细细审问。
那情报一定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还是会有的。
他正说服了自己,法涅斯忽然笑了笑:“你在逃避。”
霍言下意识转过头。
法涅斯眸光闪动:“你害怕杀人。”
“你被人类的规则规训,觉得杀人是不对的,哪怕对方在你的立场上看来十恶不赦,你也觉得应该把这件事交给其他人。”
“为什么?”
霍言下意识回答:“我答应过江策,不杀人。”
法涅斯笑了笑:“可我甚至不是人。”
霍言:“……”
法涅斯闭上眼睛:“让我想一想,你只杀了薇妮,为什么你会杀了薇妮?”
“以她的性格,显然你不杀了她,只要她找到机会,一定会反扑……但这些理由显然不足以让你动杀心。”
他抬手按住眉心,睁开眼,“如果模拟薇妮的性格……我明白了。”
“因为她让你无法逃避,无论你装得在像个人,你也是本能里会杀人的怪物。”
他语气温柔,“000,你也是我们创造的工具,你并不会因为杀人感到悲伤,这只是通过模拟测试之后,你学会的伪装。”
“但哪怕你表面流露的悲伤再真实,你自己也察觉得到,那都是假的。”
“啊……原来如此。”
法涅斯露出遗憾的微笑,“是因为杀人的时候,你会更加清楚自己是个怪物,所以你才会那样逃避杀死我们,杀死自己的同伴。”
霍言安静在他对面站着。
他抬起头,告诉他:“我也很擅长环境模拟。”
“我身边的人都在教我,什么时候该难过,什么时候该快乐,被爱的时候该怎么回应,喜欢别人的时候该如何表现。”
他放下平日里在众人面前的伪装,那张沾着些黑灰的漂亮脸颊上表情逐渐消失,露出和法涅斯如出一辙的平静。
“但有时候,我没有余力的时候,发呆的时候,还是会露出这幅模样。”
他低声说,“我以为我已经学得很好了,在该悲伤的时候悲伤,在该快乐的时候快乐。”
法涅斯轻轻摇头:“但你也只是学得很好。”
“你和他们终究不是同类,你是和我们一样的小怪物。”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霍言抬眼看他,“可这一次,他们明明不是真的死掉,我应该不会那么难过,但心脏和眼泪好像有它自己的想法。”
法涅斯轻轻眨了下眼:“所以,你是觉得你已经不单单是模仿……”
霍言抬起手,按住法涅斯的脖子,低声说:“你说得对,我们是仇敌,我该做好杀死你的觉悟。”
他手上稍稍用力,“让我练习一下吧。”
法涅斯垂眸看着他。
霍言对上他的视线:“实话说,法涅斯,我很讨厌你的幻境。”
“想到你就要死去,我现在甚至觉得解气。”
他闭了下眼,低声说,“但我还是会为你难过的。”
“再见。”
他轻轻给了对方一个拥抱,然后折断了他纤细的脖颈。
所有的幻觉在瞬间褪去,思绪被牵扯回身体一般回笼。
霍言再睁开眼睛,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还没来得及感受指尖的触感,他就一左一右被人拉住了手。
他抬起头,江策拉着他的右手:“你没事吧?”
随云拉着他的左手,竖起两根手指:“回魂了回魂了,这是几?”
霍言眨巴下眼,用力握了握他们的手。
江策一挑眉,把随云的手从他手里拎出来扔到一边,拉住他的两只手。
随云:“你……行,我懂,我为爱让步。”
他往后挪了挪,拎起一根小树枝,指着法涅斯,“那他怎么办?你们在里面聊什么了?”
“我本来是想帮你给他两拳,让你一睁眼就能看见他俩乌青眼眶高兴高兴的,但他好像不用我动手,都一副活不长的模样了。”
霍言正要站起来走过去,江策忽然拉了拉他的手:“霍言。”
“他得死。”
霍言抿了下唇:“……嗯。”
“随云你脑袋还够用吗?先继承他的记忆,能记多少记多少,他跟其他人不一样,他知道不少情报。”
“哦!”随云精神一振,立刻凑过去,警惕地警告法涅斯,“我警告你不要搞花招啊!”
法涅斯微微睁开眼,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霍言,甚至朝他露出一个笑脸。
随云露出嫌弃的表情,但还是伸出一只手指触碰他,不过也就两三秒,他哀嚎一声倒在地上,艰难比了个“OK”。
江策问他:“记了多少?”
“我都看见他穿尿布的时候了,不该看的都看见了。”随云双目放空,一副大脑过载,需要好好休息的架势,“尽力了,尽力装进去了。”
“你俩放心,等我缓缓就找小黑去做个电子备份,全记下来,以防我以后忘了。”
江策点了点头,霍言深吸一口气,往他迈出一步。
法涅斯只是注视着他,神情甚至称得上温柔:“你不告诉他们,你要做什么吗?”
“装作弱小,装作人畜无害,才能混进羊群里,一旦露出爪牙,你害怕他们会因此恐惧你吗?”
霍言用力眨了下眼:“……我会杀了你。”
江策沉默片刻,他拉住霍言的手:“霍言。”
霍言慢慢扭过头:“江策。”
“他没有办法变成同伴的,他……我得……杀了他。”
江策安静看着法涅斯:“你希望他杀了你。”
“至少比死在你手上更好。”法涅斯并没有掩饰,他像鼓励年幼的孩子那样鼓励霍言,“你得学会长大了。”
“总是这么天真,害怕死亡和血可不行。你想保护你的羊群,就要有杀掉所有挡在你前面的人的觉悟才行。”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霍言盯着他,“你想让我吸收你的异种,你想让我成为完整的000,你在赌,我现在站在他们这边,但也许有一天这个世界让我失望,我会重新召来黑石信标。”
“至少这也是一种可能性。”法涅斯轻轻点头,“也是给你另一种选择。”
“但他们或许并不想让你选。”
霍言微微侧目,看向江策。
江策依然握着他的手,他也没有隐藏:“是有人向我提议过,让我不要把‘异种之母’的异种给你。”
他没有避讳霍言的眼神,“他们让我把第二个选项藏起来。”
“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做,霍言,你打算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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