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一身黑色燕尾服, 背着琴箱,但并不像是正要去出席某场高雅音乐会。
廉价的西装,过长卷起的西裤, 还有明显小了一寸戴在头上有些不稳当的礼帽,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个搞笑艺人或是街头艺人。
但阿默克看见他, 却露出了如临大敌的表情。
他快步从图书馆门前走下,挡在老人面前, 独自面对着眼前的奏乐者:“你又来做什么?智者已经拒绝了你的问题。”
乐声终于停了下来。
他眼前的男人慢慢放下了嘴边圆形的乐器, 优雅地抬了下礼帽, 朝他行礼后叹了口气:“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阿默克, 没有一点音乐素养。”
“我之前就提醒过你, 欣赏音乐的时候要安静,至少有等到间奏再开口。”
阿默克拧起眉头,没有回答。
事实上, 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间奏。
“我们这里有自己的规矩。”阿默克回头看向总算颤巍巍站起来的老人,警惕着对方突然动手, “如果你违反智者的规则,那就做好永远留下来陪伴智者的准备,乐师。”
“我是按照智者的规矩来的。”乐师一只手依然扶着帽子,他的目光跟着颤颤巍巍逃走的老者,笑了笑,“况且,智者并没有拒绝我的提问。”
“放轻松点朋友,我并不是你们的敌人,只是一个音乐家。”
乐师甚至轻松地耸了耸肩,像个友好的朋友,“我只是想要知道,未知的宇宙文明中,是否还有其他的音乐。”
他张开双臂,陶醉地看向天空,“智者也并未拒绝我,他只是告诉我,蓝星现有的音乐载体并不足以展现外星的音乐。”
“所以我一直在寻找各种不同声音的乐器,而我已经找到了,无论什么样的声音都能发出来的乐器。”
阿默克并不了解乐器,但他直觉不可能有这种乐器。
但他不够能言善辩,只能微微拧起眉头:“你为什么总要执着于外太空的音乐,蓝星的音乐已经不够你探索了吗?”
“我是个音乐家,这是我一生的追寻!”乐师看他的眼神无奈得像看个不开窍的老黄牛,“我从前一直觉得,我们的耳朵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薄膜,无论如何,我的音乐都无法触及人的内心。”
“而当我知道,这里有能够聆听神明的智者存在,我就知道……”
他转过身,看向图书馆,狂热且虔诚,“他一定是来为我解惑的。”
阿默克眉头紧皱,他悄悄看着老人钻进一间房间,神色总算放松下来,防御姿态都微微松懈:“你来晚了,智者今天已经不见人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明天的问题也已经给出去了,智者要给出‘圣言’,最近不会搭理你的。”
乐师露出意外的神情:“哦?那他付出了什么代价?”
阿默克沉默片刻,抬起头:“与你无关。”
乐师叹了口气:“你真的一点都不会说谎,阿默克。”
“你从来不隐藏别人付出的代价,你甚至会主动用他们告诫我,让我知道我的问题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获得智者的回答。”
他脸上依然挂着笑,但莫名让人觉得危险,“你不敢告诉我,是因为他们付出了极小的代价,就得到了远超代价的回答,对吧?”
阿默克目光闪了闪,没吭声。
乐师微笑看他:“那么,智者为什么独独不回答我的问题。”
他沉下脸,“他也和那些毫无欣赏能力的蠢货一样听不懂我的乐声吗?还是说,他其实根本就无法告诉我,蓝星之外的乐声。”
阿默克誓死捍卫智者的尊严,大声反驳:“智者什么都知道!”
乐师眯起眼,他忽然笑起来:“对,他一定知道。”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已经听见了来自宇宙的乐声,但蓝星上没有能够发出那样声音的载体,所以他无法向我传递……”
乐师微笑敲了敲自己的口袋,“我已经找来了,独一无二的载体。”
“如果这次也不行,我也还有其他办法。”
“虽然很遗憾,这会带走他的生命,但我会直接从他的灵魂里,聆听宇宙的声音。”
“疯子!”阿默克终于忍无可忍直接发动了攻击,一团火焰直接从他手中轰出,像是奇幻故事里常见的火球术。
带着高温的火球灼烧空气,径直撞向乐师。
攻击声势浩大,但速度并不算快,乐师轻巧转身躲过,但这时候,阿默克已经挥舞着包裹火焰的双拳冲了上去。
乐师的手还在口袋里,他取出了一个小巧的物件,放在嘴边轻轻吹响。
比起乐声,这更像是个短促的音节,但阿默克一下变了表情。
软弱的心让他的拳头失去了力气,他差点踉跄着跌倒在地,勉强站住。身上火焰熄灭,神情颓丧,悲伤得不能自已。
他伸手揪住自己的心口:“怎么回事,你这个……”
“啊,你能听见吗?”乐师陶醉地感慨,“这是一个眼睁睁看着儿女死在自己面前的母亲,撕心裂肺的痛苦。”
“是直指内心的,真正的灵魂之声。”
不属于阿默克的悲伤填满了他的心脏,迫使他跪倒在地,用力揪着自己的胸口,额头青筋毕露。
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你、你杀死了一个可怜的母亲!把她做成了这该死的乐器!”
“不。”乐师轻轻摇头,“乐器可没有生命,它怎么会该死呢?”
“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智者能够把他听见的声音传递给我,毕竟把他做成乐器,就只能保留一个音节了。”
他遗憾地抚摸过手上的物件,阿默克这才看清,那是一小节打磨过后发黄的骨头!
“我给你变个小魔术吧。”乐师微笑着活动了下手指,慢慢拉长,就像魔术师变出拐杖那样,抖动手指,在掌心变出了一根用类似的骨头制作的骨笛。
如果阿默克拥有一定的乐理知识,就会认出他手中的笛子短了一截,还不够完整。
乐师微微仰起头,露出笑脸:“但如果他还是不愿意,那很遗憾,我只能保留一个来自宇宙的音节了。”
“但在那之前,我还未曾得到一个虔诚的灵魂。”乐师微笑看着阿默克,轻轻弹了弹手中的骨笛,“也不知道像你这样的灵魂,会发出什么样的音节。”
“还有那个老人,他看起来同样虔诚,我也想要比较一下,你们的声音会有什么不同。”
“疯子!”阿默克抱着脑袋,他止不住地流泪,尽管他还没有孩子,但他却感同身受地尝到了母亲一样愤怒和悲伤,绝望和自责,他甚至生出了想要寻求解脱的心。
但除此以外,还有玉石俱焚一样的决心。
阿默克猛地撞向他,不再考虑自己身上附着的火焰会不会烫伤自己,像一头愤怒的蛮牛。
而乐师用骨笛吹出了第一个音节。
难以描述的,直击灵魂深处的音节响起,各种复杂的、不属于阿默克的情感冲刷着他的大脑,仿佛要把他的灵魂直接抽走。
乐师才吹了第一小节,但他脸上愉悦的表情慢慢收敛,他莫名觉得喉咙深处很痒。
他原本想要忍耐下去完成自己的演出,但喉咙深处的异物感无法忽视,越来越痒,越来越难以忍耐,他无法再继续演奏,忍不住弯腰咳嗽起来。
他错愕地看见自己居然吐出了一小撮白色的丝状物。
——像是菌丝。
乐师下意识扭头图书馆门口,鸟嘴医生安静站着,她冷冷开口:“你想要永远留在这里吗?我会让你彻底安静下来的,乐师。”
“呵呵。”乐师的嗓音有些异样,“死亡是一位传奇音乐家必要的配件,但我的死亡还不该是现在,得在我听到宇宙中的……”
鸟嘴医生没跟他废话,乐师也没有面对阿默克时那么托大,直接将骨笛放在嘴边吹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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