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头一次外面睡觉,不是在熟悉的卧室,小鬼蜷缩在枕头到了另一边,摊着手掌,看起来很乖。
阎鹤低头长久地凝视着小鬼手掌上的伤。
他的手生得很好,秀玉一般,指节修长,骨节分明,只可惜手掌留下来一圈可怖的印子。
那被佛珠灼伤出来的烙印颗颗分明,串成一圈,每一颗都刺目得让人眼睛生疼。
阎鹤低垂着眼,他伸手想轻轻碰一碰那处被灼烧的伤痕,却还是如从前一样,他的手从面前人的手掌传了过去。
触碰到了空气。
过了很久,他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握住面前人透明的手,缓缓收拢手指交合,想象着如果能握住面前人的手,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只是他同面前人阴阳两隔,他什么都摸不到。
月光寂寥,一个模糊又疯狂的想法如同滋生的藤蔓,悄无声息地攀上心头。
阎鹤喉咙动了动,将失控的妄念压了下来,只隔着虚空慢慢伸出指尖,临摹着面前沉睡少年的面容。
他少年时曾寄宿在钟明寺,念过经书,食过斋饭,修过心性。
主持曾夸赞过他五欲清净,是修行的好苗子。
但再通天的神仙,都剥离不了七情六欲。
在小鬼没来的第三天,伴随着混响的风铃。那些模糊而疯狂的妄念彻底失控在静谧的病房。
第31章
晚上九点,津市墓地。
“你这几天怎么老待在墓地?”
趁着水鬼不在,无头鬼兴致勃勃地同慕白问着话。
压床的小鬼翻了一页新话本,大义凛然道:“给我的饭票休息几天。”
前几天,他的饭票子受伤后被送往医院,神情有点不对劲。
他趴在玻璃上,看到一向冷静的阎鹤坐在病床上,沉寂得几乎如同一尊塑像。
慕白猜他的饭票可能是被吓到了。
他是个很懂事的小鬼,饭票子出了事,他也不能再继续吃下去,于是很懂事地没再去压床。
时不时去看一眼他的饭票子就好了。
但阿生在临走前偷偷用香火给小鬼换了一大叠新话本,角落里也还有那户人家烧错的香火,这几日慕白躺在墓地快活无比。
这些天既不愁吃,也不愁玩,就是偶尔总觉得忘记了点什么。
小鬼偶尔沉思一会,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又被面前的话本内容给吸引,久而久之就不再记起了。
刺伤事件发生的第四天。
“这窗户上怎么挂着风铃?”
病房里,染着红发的阎樟压低声音,朝着护士说着:“晚上叮叮当当吵到病人睡觉怎么办?”
护士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男人,带着点为难低声道:“这是阎总带来病房,让挂在窗台上的。”
阎樟一愣,他转头望向病床上静静翻着书的男人,挠了挠头道:“行吧。”
他走到病床前,坐在椅子上,拿起水果刀削苹果,小心翼翼道:“小叔,我听姑姑说,您明天就要出院?”
病床上的男人翻了一页书,半垂着眸子,看不清神色,嗯了一声。
阎樟想起自家姑姑布置给自己的任务,硬着头皮忐忑道:“会不会出院太早了?要不晚两天再出院?”
“您都还没在医院住几天,这怎么就急着出院?”
“在家休养得再好,也不比医院方便啊……”
病房里没人说话,尘埃漂浮在半空的光线中,起起伏伏。
阎樟叹了一口气,直到面前人不会改变主意,他只能削着苹果叨叨絮絮道:“那小叔你回家修养要注意一些,等把伤养好了再处理公司的事情……”
“什么事都比不上身体重要……”
“听护士说您这几天越睡越早,有时不到九点就关灯睡觉了,肯定是之前操劳的事情太多……”
窗外的风铃随风晃动碰撞了几下,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回荡在病房。
病床上的阎鹤抬头,望向风铃,没有任何神情。
第二日晚。
别墅里灯火通明。
小鬼又回去了。
阎鹤躺在靠椅上,穿着宽松的黑色睡衣,一手低垂在地面,微微闭着眼睛。
没受伤前的那些日子,他睡觉的时间也越来越早。
之前的小鬼也总会坐在床上快活地晃着腿,好像在陪着他一起生活生活,总会窝在他怀里同他一起睡觉。
因为每日都能吸食饱腹精神气,小鬼越来越不像从前一样灰扑扑。
他被他养得很好。
只是在受伤后,小鬼明明超过了睡觉的时间却还是没有来。
阎鹤开始整晚失眠,在病房睡觉的时间越来越早,哪怕开始昼夜颠倒,但是小鬼都没来。
甚至像很久前的那个星期一样,连续三天都杳无音讯。
风铃孤零零地在晚上响起,如怨如诉。
阎鹤一个人坐在卧室,安静地望着风铃,想起很久以前小鬼对侄子说的话。
他永远都不是小鬼压的唯一一个人。
微凉的夜风骤起,晃动地面上摊开的无数凌乱怪志书籍,无数张类似于聊斋自传的书页碰撞发出纷飞声音。
阎鹤靠在躺椅上,用其中的一本书盖在脸上,薄薄的封面带着捉妖束鬼这几个字随风晃动。
清浅的月光从窗外洒落,风铃依旧如诉如泣,四面八方的书页四处浮动,书页上记载着的怪志在如同被放出的恶兽,剧烈地浮动翻卷。
———
次日清晨。
钟明寺的禅堂里,弘晖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没说话,仿佛只有风声掠过。
弘晖存了点疑虑,看了一眼来电,又问了一遍:“阎总,怎么了?”
电话那头有了动静,嗓音微哑道:“我想问,有没有能够接触阴灵的东西?”
弘晖微微沉思道:“接触阴灵的东西倒是有,像是师父之前给你的佛珠,还有卫家那只傀儡玩偶。”
“这些东西都能够间接接触阴灵。”
电话那头的声音低哑:“不要间接。”
弘晖顺着电话那头人的话沉思道:“不要间接,要直接接触阴灵的话……”
“那便只有一个办法,将阴灵的魂魄凝结成实体……”
说着说着,弘晖倏然停住,他像是知晓了什么一般,语气沉下来厉声道:“将阴灵的魂魄凝结成实体是歪门邪道。”
“这可是要背上孽障的。”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弘晖手上捻着念珠,低声重复道:“阎鹤。”
“这是要背上孽障的。”
极阴体质本就不同于寻常人,相当于是一脚踩在阳间一脚阴间,随时都可能会被拉入阴间。
寻常人绞杀恶鬼,背上孽障还有自身的阳气可以抵御,但极阴体质绞杀恶鬼,只会让自身的阴气越来越重。
更不用提将阴灵魂魄凝结成实体这种逆天而行的歪门邪道,寻常人做都会遭到反噬,背上孽障。
弘晖手上的佛珠越捻越慢,深吸一口气道:“阎鹤。”
“你若是还在心里认我这个师兄,听师兄一句劝,不要再有这样的荒唐念头。”
早些年,年少时的阎鹤因为体质原因在钟明寺修行过一段时间,五欲清净得不似少年人。
电话那头只在一片寂静后应了一句道:“我知道。”
弘晖松了一口气,他语气缓和下来道:“你知道就好……”
没过多久,寒暄了几句后,这通电话便被挂断。
弘晖坐在禅堂,他偏头向禅堂外望去。
只见外头的天色阴沉,大片大片乌云聚拢,禅堂的门帘被风刮得不住晃动,碰撞在一起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风雨欲来。
穿着僧袍的弘晖起身,将禅堂的门关好。
合不紧的门缝响起呼啸的风声,听起来颇为尖锐。
弘晖一手扶着门,莫名感到有些不安与心悸。
他神色迟疑地抬眼望向阴沉的天色,听着尖锐呼啸的风声,觉得大概是自己多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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