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不是一直觉得他和谢重明有点什么吗?怎么他真要和谢重明成婚他又说不可能?
骆凌云心脏一下接一下地猛缩。
他仰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顾然, 却感觉他们之间的鸿沟正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跨越。
不知怎地,他想到了许久前的那个梦,他梦见顾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再也不会站在他们一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再也不会如坚不可摧的山岳般立在原处当他们的依仗。
曾经的那些亲近,仿佛只是他短暂的垂悯。
当那些许垂悯被收回的时候,他又将是空中遥不可及的皎皎明月, 谁都无法触碰他分毫。
可是他怎么会突然收回呢?
难道过去那些关怀与亲厚于他而言只是责任以及伪装,所以有了更好的选择以后他就可以立刻收回?
骆凌云理不清脑海里错杂的思绪以及几乎奔涌而出的慌张,最后只能为自己这些情绪找出一个最可信的理由:【我还没有替阿佑哥报仇, 他怎么可以和别人成婚?】
阿佑。
顾然微顿。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宴知寒。
宴知寒分明立在亮处, 神色却幽晦不定。他也在看着顾然, 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在顾然脸上。
修行之人无需断情断爱,与心上人情投意合便可以在天地见证下缔结婚姻, 他们的爱恋是自由的, 他们的婚姻也是自由的,无须像凡人那样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甚至无须宗门长辈的同意。
只要是拎得清的宗门长辈也不会干棒打鸳鸯那种蠢事。
在南大陆兴许还会考虑宗派之间的利益联姻,在遍地好战分子的北大陆可就不一样了,但凡有人能带回个伴侣来拜见尊长,整个宗门恐怕都要为之欢喜:不容易啊,终于又销出去一个!
像谢重明那位单身三百年的师叔虽不能说是常例,却也能从他那骄傲的语气也知道在北大陆有多盛行打光棍了。
宴知寒定定地看着顾然,不知道一向对自己尊敬有加的大弟子为什么突然脱出掌控。
……还要跟个不知从哪来的野小子成婚。
谢重明确实是个孤儿,被厉战捡到后踏入修行大道,修为突破速度不可为不快,很快便成为赫赫有名的北宗天骄。
不过这在从小以宗主之子身份长大的宴知寒看来,他依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野小子。
如果没有其他人在,他一定已经让顾然给他跪下,教导顾然不要违逆他的意思。
一想到顾然去北大陆的那几个月里可能都在和谢重明厮混,宴知寒眸光登时幽沉下来,深埋在骨子里的阴鸷与残忍似乎再也压抑不下去。
他作为师尊理当好好管束弟子,所以他得把顾然关起来逼问他到底怎么被那野小子引诱了去——那野小子让他有多欢悦,他就让他有多疼,这样顾然才能记住教训……
顾然把宴知寒的想法尽收耳里,只觉背脊阵阵发凉。他正要说话,手却被身旁的谢重明握住了。
谢重明的手是常年握剑的手,无可避免地长着层薄茧。他和顾然站得最近,是唯一一个站在顾然身边的人,所以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顾然的气息变化。
顺着顾然的目光望去,谢重明仿佛找到了顾然毅然离宗的原因。
宴知寒的眼神不是看徒弟的眼神,而是类似于看猎物的眼神。
人对猎物毫无爱惜之心,只想着从哪里下手才能让它成为自己的战利品。
如果要它的皮毛,兴许还会小心些不给它留下太大的创口;如果只是想要它的血肉,那自然是毫不犹豫地重创它身上的任何部位,能一击毙命当然好,不能的话就射它的前肢,射它的后肢,射它的羽翼,让它无法再跑远或飞走。
有时候觉得猎物已经是自己的囊中物,甚至还有闲心戏耍它,看它惊慌,看它痛苦,看它挣扎。
什么样的人会把自己最为看重的徒弟当做猎物来看来?
谢重明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顾然说希望能借他们的婚约脱离南剑宗,而他已经答应下来,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会把顾然带回他们北剑宗去。
即便阻拦他们的人是南剑宗的宗主宴知寒他也不会退缩。
他本来就是个认定了目标就不会动摇的人。
顾然也感受到了谢重明气息的变化。
其实他要走,没有人能拦得住他,只是他总想着维持着最起码的平和,维持着最基本的脸面。
这种处事方式源自于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导与熏陶。
就像少年时那样,谢重明若是看到看不顺眼的人只会直接冲上去揍对方一顿,而他却会设法让对方自己过来挑战自己再名正言顺地揍对方。
还要被师尊教育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也许他该试着改变。
顾然转头用眼神示意谢重明不必拔剑,而是直接开口问宴知寒:“师尊,我想知道当初阿佑在我手背留下的鸢尾花是红色的,还是黑色的?”
骆凌云猛地看向顾然。
宴知寒尾指微动。
他没想到顾然会当众问出这个问题,当着长老们的面,当着……骆凌云的面。
宴知寒道:“这么久以前的事,阿然你怎么突然问这个?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你和这……谢贤侄的婚事?”
顾然固执地发问:“是红色的,还是黑色的?”
苍炎长老只是庇佑了一些居心不良的弟子,并没有在骆凌云面前误导他。
当初知道那个鸢尾花印记的长老们也没有理由去误导骆凌云,所以让骆凌云认定他杀人夺宝的人很可能是宴知寒。
就连收骆凌云为亲传弟子,兴许都是因为宴知寒存着在他身边埋下一颗暗雷的恶意。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顾然绝对不会往宴知寒身上想,可是今天之后他便把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这一切甚至发生在他们那位“小师弟”加入南剑宗之前。
宴知寒把南剑宗当成什么呢?
宴知寒又把他这个徒弟当成什么呢?
宴知寒对上顾然难得锐利起来的眸瞳,一瞬间想到当年顾然父亲质问他为什么试图偷学禁忌法诀,对方的态度就好像已经成为南剑宗的宗主、正以宗主的口吻审问犯错的同宗师弟。
当时他就在想,都还没当上宗主就已经这样了,以后还得了?
【当爹的是这样,当儿子的也是这样。】
【——我就不该让这野种有机会长大!】
顾然本以为自己会很难过,这一刻却木然无觉,只能感受到掌心那由谢重明渡来的温度。
曾经坚定不移信任着的一切轰然崩塌。
但不至于让他就此倒下。
朋友们那些善意的告诫浮上心头。
并不是没有人提醒过他,盛无衣他们明知他听了会不高兴也时常跟他说起宴知寒的种种不妥之处。
他总还是交了许多值得信任的朋友。
如今还多了个哪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愿意坚定不移站在他这一边的道侣。
“很难回答吗?”
顾然向宴知寒继续追问。
“不难。”
宴知寒眸色阴沉,缓声回答了顾然的问题。
“是红色的。”
“那朵鸢尾花是红色的,和凝结的血一样红得跟黑色似的,像极了我桌上摆着的一块血玉摆件。”
知晓那个印记代表着什么的时候,宴知寒觉得那个叫阿佑的小子死得真好。他抹去那个印记时更是快意至极,死了就该死得彻底一点,别再肖想不可能属于他的东西。
连他都没在顾然身上留下什么印记,那小子怎么敢这么做?
宴知寒答得很平静,没去看旁边的骆凌云。
骆凌云脸上血色尽褪。
宴知寒没有对他说谎。
宴知寒当时指着桌上一个摆件对他说:“就是这样的颜色。”
那时候光线极暗。
骆凌云转头看去,只看到了沉沉的黑。
可那是血玉。
血玉是红的。
所以,阿佑临终前在顾然身上留下的印记不是想让人替他寻仇,而是把满腔从未诉说过的爱意都寄托在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朵鸢尾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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