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总是在不该机灵的时候冒出的机灵和奇思妙想的比喻气得额头青筋直突,宋城元睖着他,皮笑肉不笑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要不要我帮你把这句话上报上去求一下‘表扬’啊?”
“……啊那还是不用了!师父午安!师父再见!”
眼见到蠢徒弟嗖一下远离了办公室,宋城元才握着手机,哼了一声气,跟着目光回到桌上,不知是被有意还是无意遗留下的“正确”字条,看了一会儿,嗤了一声:“小崽子一个,还教我做事……”
正确……
“……”目光转落到桌上歪着的,只露了一个半人的照片上,少许的寂静后,眼角皱纹满布,面目精干的警察哼笑了一声,讽刺地:“什么正确不正确……连立场都摆不正的人,有什么资格谈‘正确’。”
——没有立场,就算“正确”了,害的也只有自己。
盯着相框右边的空白部分,他摩挲着左手无名指内圈的浅淡白痕,脑中回荡着这句话,回闪着空白和白痕相关的一切……最终。
“哪有那么多正确正义……”他对着照片,想到了小刘离开时的问题,想到了自己在挂断电话前,听到的那句加重了的“平安健康”,想到了上午在办公室里,听到的,那个陈禾对着那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时,愤怒又无力的只言片语,还是更多地、重重地按住了白痕,直到按出红印,才提着嘴角,自言自语:“还是‘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啊……”
空白的半边相框映出他上扬的嘴角和向下的眼角,冷冰冰不见声音。
第73章
同一时间。下午,市中心中央广场旁边。
“……陈禾,你是不是疯球了?!”耳机那头传来年轻的愤怒的声音,几乎要震透陈禾的耳膜:“你哈麻批哦?!她要来,你直接给她妈打电话让她妈把她带回去不就行了?!你还准备让她住酒店,给她开房间;那时间长了,你是不是还要重新租个房子,应付她们母女来‘视察’啊?!”
“……耳朵都给你震聋了。”陈禾坐在广场边的长椅上,拔出耳机捂了捂耳朵,在趴在自己腿上的西装小胖墩的注视下,又放回去,尴尬道:“她就是来一天——她都上车走了五个多小时了才给我打电话,你说我姑姑怎么赶得过来嘛?肯定是要让她住一天的啊。”
“那是你姑姑的女子又不是你女子!再说了,她都那么大了!十三四岁了!既然她都有胆子有钱离家出走,那就让她自己去开房子住啊!是老子来,老子出去了就不得回去!更不得联系自己哥哥给自己擦屁股!日妈的又要离家出走,又给你来打电话!她妈的她这是离家出走吗?!她这是想来你这来白吃白喝来旅游的!”那头滔滔不绝地破口大骂道:“何况,不就是上个补习班吗?!那个补习班的钱还是她妈从你这儿掏回去的!她这么说不去就不去,报名费啷哏算?!日她妈她是不是脑壳有问题哦?!是老子们当年来,莫说是补习班,哪怕是我那个爹愿意给我正常交一次书本费,老子都笑嘻流了,给老师下跪我都愿意去上学!她妈的……艹!你还给她开房间,你不把她按到打一顿你是不是觉得你那个钱来得特别容易?!不是你求着老子借钱的时候了?!”
“……”陈禾被他说得额头青筋也突突的,一下子重新体验到了自己上午刚解决了案子和债务核算,以为能松一口气时,就接到了来自“尊神”电话的感觉;当即按着胸口,极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在小胖墩帮忙拍打的动作下,把自己的血压压了回去,接着,方回归无奈道:“肯定是不容易啊……但是她来都来了得嘛。现在暑假又到了,我看了下票,今天回程的根本都没得了。我不让她住,总不可能让她去睡大街啊。”
“……那你那个房子是不能住人吗?!你还让她去睡大街?!你就直接喊她打个地铺将就一晚上就行了噻!”
“她都十三岁了!我一个男的……!”陈禾揉了揉太阳穴,吐了口气,低声:“再说了,她鬼精鬼精的。要是真的让她到我那去睡,恐怕不出半天,我们家里面肯定全都晓得我……我在扯谎了。”
“……你真的是!”那边深抽了口气,不可思议问他:“你到现在,还不准备跟他们说实话吗?”
“哪怕不是从头说到尾,说清楚、说明白。就直接说,你把那个啥音乐老师的工作已经辞了,另找了一份工作,又会怎么样呢?你都这么大个人了,就算被你那个姑姑说两句,又能怎么样?能少块肉吗?”
“……”陈禾捏了捏耳机线,棱滚着上面的音量键,皱着眉:“但我爷爷……”
“我知道你是觉得你爷爷是寄居在她家里,你希望你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让她那个男的能待你爷爷客气一点、让你爷爷过得好些,有面子些。但那本来也是他名义上的爸啊!”电话那头传出木头与地板摩擦的声音,大概是那边找了把椅子坐,“对你爷爷好,本先就是他们应当应分的!就算你没有了这个工作,像你以前,难道你那个姑父,就真的对你爷爷那么坏吗?!也不是很见得吧?!”
“……”被动激起了许多年以前的某些记忆,陈禾将放在地上的双腿缩到了椅子上,抱着腿,和他人看不见的小胖墩并着排,没开腔。
“……好,就算他确实对你爷爷不怎么好,”也意识到自己踩中了雷点的那头顿了顿,妥协:“但你现在都是成年人了啊。你做啥子工作,不需要经过他们同意吧?你就去说一声,‘换工作了’,怎么了呢?”
“难道你就真的一直要像这样,一直瞒到、背到,面子上是啥子‘音乐老师’,背地里却总是连自己都养活不起,还要借钱给他们寄!”
“陈禾,你26岁了,不是16岁!”那头质问他:“难道你就真的要一直这样吗?你知道你这样,你错过了多少机会吗?!这不用我来说吧?!”
“你说你要追求梦想!好啊!你去追求啊!可你登台以后,总是连脸都不敢露!别人怕不红,你却怕红!你怕被熟人看见!怕被你爷爷他们发现!你站上舞台,你敢去大声唱一首歌吗?!你不敢!你怕被你姑姑他们认出声音!”
“可不追求梦想呢?你又说你什么都不喜欢!这不喜欢那不喜欢,富婆包养你不喜欢,销售经理你不喜欢,工厂管理你说不自由!你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去证明这些不适合你自己——那你到底喜欢适合什么呢?真的流浪吗?你又敢、你又能吗?!”
“机会像雨点般打来,而你却总能精准地闪避过去*!还说是机会不选择你!”
“陈禾,你这样,你真的快乐吗?”那头纠声问他:“你觉得,如果让你爷爷、你姑姑他们知道了,你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他们又真的会,为此刻自己虚假的幸福,感到开心吗?”
“反正,我是不会开心的。”那头说。
“……”
“……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最后,那头略带疲惫地轻声说:“趁着这个机会,刚好你还有了一份算是不错的工作,你就告诉他们——也许学历还能勉强不去说,但你的工作,总是不可能瞒一辈子的。”
“你也说了,你妹妹很精的。她将来上了大学、就算只上个高中,还不是分分钟会拆穿你的把戏?”
“还有……多少钱?一千够吗?”
“……”被他人看不见的小胖墩默默抱着腿的陈禾在来往的路人或漠然、或好奇的视线中,捂着湿润的脸,颤抖的声音低哑:“够了——我们那个工作,我的上司上午把我一个兼职的钱也帮忙要回来了,刚好凑够欠你的钱……这回,我不想分期了。就一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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