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血花、浮光伞都已到手,便可启程回重华了。
收拾收拾东西,二人原路返回。
从水潭出来,殷千阳像之前一样,运转灵力,蒸干两人的衣服,放下手之后,咳了两声。
花遥默默看着这一幕,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他的脸,又移开目光,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现。
等出了岩洞,殷千阳召出雪魄,想要御剑带着二人飞起时,花遥开口道:“师父,我饿了,能不能去镇上吃顿饭再走?”
殷千阳怔了怔:“……好。”
把剑收了起来。
走在殷千阳身后,花遥瞥了眼前方的人。
脸白成那个鬼样,还想御剑飞行?想从天上掉下来摔死,可别拉着他一起。
到了镇上,找了家客栈,点了两道菜,花遥拿起水囊,对坐在桌边的殷千阳道:“师父,我去跟店家讨点水,留着路上喝。”
殷千阳点点头。
花遥拿着水囊进了后厨,灌满水囊之后,却并未马上离开,而是要了碗酒酿圆子,圆子吃掉,汤水倒进杯子里,端回去,放在了殷千阳面前。
对上殷千阳投来的疑问目光,花遥露出少年专属的腼腆笑容,道:“师父带着我求医问药,一路上十分辛苦,这是徒儿特意给师父点的,师父你尝尝?”
殷千阳看了看眼前米白色的汤水。
去掉了圆子的酒酿被装在茶盏里,乍一看像是什么新品种的茶汤,十分具有迷惑性。
殷千阳不疑有他,眼神柔和下来:“你有心了。”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甜润的滋味在味蕾弥漫,滑入咽喉。
花遥盯着他滑动的喉结,在心里默数。
一、二、三。
“嗒。”
杯盏被轻轻搁到桌上,殷千阳慢慢抬起手,撑住额头,脸色微红,目光迷离。
“师父?”花遥叫了一声。
剑修没有反应。
花遥又叫了一声。
这下,他好像才听到了似的,慢慢抬起眼,看着他,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微的鼻音:“……嗯?”
果然还是这样,沾酒就醉。
花遥扯了扯嘴角,招招手,找小二要了间房。
房间在楼上,等小二送来钥匙,花遥站在殷千阳身边,轻轻拍了拍他:“师父,你醉了,去楼上休息吧。”
殷千阳慢慢眨了下眼:“……休息?”
“对,你喝醉了,得去休息了。”
殷千阳看着他,慢慢道:“……徒儿?”
“是我。”花遥道,“走吧,跟我上楼,睡一觉再走。”
殷千阳缓缓站了起来。
花遥带他上楼,走了两步,却发现身后没有脚步声。
他一扭头,就发现殷千阳还站在原地,动也未动。
花遥皱了皱眉:“师父?”
殷千阳看着他,慢吞吞道:“不能……休息,要……回去,解毒。”
花遥耐着性子道:“眼下时间还早,晚一两日也不碍事。”
殷千阳却十分坚持:“……不行,要……回去。”
花遥简直要气笑了,就殷千阳这破烂身体,还天天想着救别人呢?
他想着要不干脆把这人打晕了扛上去算了,但周围人多,他也不好动手。
僵持了一会儿,花遥眼睛转了转,凑到他耳边,换成自己本来的音色,低声道:“师兄,跟我去休息吧。”
殷千阳呆了呆,慢慢转过头来,盯着他,声音有些迟疑:“……遥儿?”
“是我。”花遥拉了拉他的胳膊,“走吧。”
这下,剑修没再坚持,乖乖地被他拉上了楼。
关上门,看着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剑修,花遥眼神有些复杂。
他本来只是鬼使神差地想试一试,没想到殷千阳还真的被他骗上来了。
花遥不担心会暴露身份,殷千阳喝醉之后从来记不住事。
当初还在重华时,每次逢年过节,他们师兄弟三个就会聚到一起,小小庆祝一番。
那时就是这样,无论多淡的酒,哪怕花遥喝起来感觉像水似的,殷千阳都是沾唇即醉。
他醉了也不闹,就是呆呆的,反应很慢,谁跟他说话都不理,只有花遥能哄得动他。
那么多年都没变过,到了现在,还是这样。
花遥走到床边,殷千阳还没有睡,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态度一如既往,但那双眼睛里倒映出的,终究不是往日的他。
花遥拿出一朵赤血花,托起殷千阳的头,把撕下来的花瓣放在他唇边,哄道:“把这个吃了。”
殷千阳温顺地张开嘴,一点也没有犹豫。
花瓣很快喂完,其次是茎、叶、根……
喂下一整株赤血花,花遥把殷千阳放回去,伸手盖在他的眼睛上。
“睡吧。”
掌心被睫毛轻轻搔刮了两下,随后,便没了动静。
剑修的呼吸逐渐平缓,花遥放下手,回到椅子上坐下。
他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看了看剑修安详的睡颜。
赤血花是天生灵宝,若想完全发挥药效,整个服下才是最好的,但以殷千阳此时的身体,大概难以完全吸收,残余的药力留在体内,夜里怕是会有点难受。
不过殷千阳已经睡着,难受起来估计也感觉不到,等熬过这一夜,明日醒来,就能恢复些了。
日光渐渐下沉,窗纸上投射进来的光线变得逐渐暗淡。
花遥没有点灯,于是房间里也暗了下来。
安睡中的剑修额头慢慢渗出了热汗,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花遥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那张一向平静的脸此时染上了淡淡的红霞,眉心微微蹙着,透出些许难耐,鼻翼轻轻翕动,薄唇微张,吐出带着几分灼热的气息。
花遥没有动。
睡梦中的人似乎热极了,他动弹了两下,从被子里挣扎了出来,抓住胸口的衣服,身体微微蜷起,面上难耐之色更重,却又不知如何排解,只好蹙紧了眉,咬住下唇,呼吸愈发急促。
连自己弄也不会吗?
花遥垂下眼。
似乎也是,重华的大师兄一向清心寡欲,花遥幼时跟他同住同睡的那两年,就没见过他有什么狼狈的时候。
哪怕是花遥自己,在年少气盛的那段时间,也时不时就要天不亮爬起来洗衣服,但殷千阳却好像从来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永远都是冷冷静静,淡淡然然。
那素来端庄平淡的人,如今却咬紧了嘴唇,忍耐着难以压制的燥意,以至于唇齿间都渗出了血色。
花遥闭了闭眼。
这是最后一次。
他睁开眼,起身走到床边,伸出手,救出了那片被不断折磨的唇瓣,手指却也因此陷了进去,被两片淡色的薄唇轻轻含住,无意识地吮了一下。
花遥动作微顿,面孔隐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他收回手,解开两边的床幔。
暗红色的床幔静静垂下,将一切遮掩在内。
昏暗的室内,渐渐响起了轻微的水声。
一只手从床边的缝隙里落了下来,修长好看的手指颤抖了一下,抓住了厚重的床幔,指尖时松时紧,带着暗红色的布料轻轻摇晃。
直到一声带着鼻音的轻哼响起,那手蓦然收紧,指节紧紧绷住,随后慢慢放开,无力地垂落下去。
窸窸窣窣的动静响了一阵,随后床幔掀开,花遥擦了擦手,打开窗户透气,又去打了盆水,把屋里收拾干净。
等把一切痕迹都处理好,花遥回到椅子上坐下,抱起手臂,阖上了眼。
冷冽的风轻轻吹进室内,带走了一切暧昧的气息,也带走了一切不该起、不该念的情愫。
再次睁眼,看着剑修重新变得安宁的睡脸,花遥眼中再无波动。
这是最后一次。
殷千阳杀了姬月。
他亲手所为。
他亲眼所见。
无论如何,这件事,永远也越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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