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以往,他和仙人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过于遥远,说的难听点便是连对方的一点衣袍角都难以触及。于是那种距离感并没有切实的落下来,至少并不会如同现在这样,让柳浮生深刻的意识到于仙人来说,他的存在是如何的仿佛蝼蚁一般的可笑。
“仙人,仙人……”
他站在自己所被安排的、那位于若木比较靠近下方的、无论是采光也好,还是装潢也好,自然都是不怎么比得上若木更靠上方的那些天字号客房的房间当中,望着窗外的一片灯火通明,在口中反复念诵着这几个词。
若是现在在这房间里面还有第二个人的话,那么就会惊骇的发现,如今柳浮生的面上,可是半点都没有平日里的那君子端方、温文尔雅的模样。
正好相反,那一张本该是江南水乡当中所将养出来的如玉贵公子般的面庞上,流淌出来的是某种漆黑的翻涌着的恶意,就像是不见底的深潭,谁也不知道在其中究竟都暗藏的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
这一部分一直都被柳浮生给藏的掖的死死的,也就是现在,确认周围并无旁人,再加上柳浮生也的确是被窗外的、那由于在若木顶部的仙人的聚会而散发出来的将黑夜都映衬的有如白昼一般的华彩给刺激的心头火气郁结,方才会有眼下的这种真情流露。
在窗外那些明明灭灭的、以仙家的手段所点亮的火光的映照下,似乎能够隐隐约约的窥见到青年原本应该是属于人类的、棕黑色的眼眸深处,瞳孔不知何时已经细细的逼成了一线。有冰冷的金色从深处爬了上来,染在最底层,让那一双眼睛看上去好像色泽都更浅淡了一些。
那不是应该出现在一个普通的人类身上的眼睛,而更像是某种冰冷、恶毒、诡谲的邪物。
“仙人,可真是高高在上,令人憧憬啊。”柳浮生这样说着,扯了扯嘴角。那并不是一个会让人感到舒服的笑,不如说在其中蕴含了太多的恶意与嘲讽。
只是不等柳浮生再说上些别的什么,异变就在这一刻展开了。外界的一切都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而当柳浮生从窗户探出头去,想要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却“有幸”见到整个世界——至少是他眼前所能够看到的世界开始如同被浸泡到水中的画卷那样掉色,先前一切的良辰美景奈何天都化作一纸空谈。
柳浮生自然是不可能像是商长殷那样,被忌惮而又恭敬的由真正有着若木和天河水在的那个空间给吸纳进去。他于是被留在外面,成为了虚假的析木楼当中唯一的活物。
柳浮生甚至是站在窗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楼下街巷上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身体爆开,但是从中喷射飞溅出来的却并非是血肉,而是一只又一只散发着不详的黑气的虫子。
先前还是热闹非凡的好好的安宁和平的街坊,不过是在几个呼吸间就已经成为了被虫子所爬满的人间炼狱。偏生这样的景象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宣布为此负责,几乎要让柳浮生以为自己其实并不是在仙人云集的青龙城析木楼,而是什么妖魔狂欢的乐土。
柳浮生觉得那其实不过是一个愣神的功夫,那些虫子却已经“窸窸窣窣”的以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极快的速度开始朝着这里唯一的一个鲜活的人类——也就是柳浮生本人而来。
倘若不出意外的话,那么柳浮生接下来的结局几乎是可以预见到的:要么是沦为这些虫子口中的饵粮,要么是也被虫子给蛀空,然后填充他的皮囊。除此之外,再不会有第三种选择。
虫子的速度就像是疯狂的蔓涌上来的潮水一样的快,不过短短一秒便已经蹿到了柳浮生的面前,要将他直接给淹没吞噬下去。然而在漫天的骤然坍塌下来的黑色“水幕”当中,却是有一点金色的光猛的闪烁了一下,有如漆黑长夜当中在某个瞬间亮起的那一豆星火。
“妖魔,哈。”柳浮生自言自语,“妖魔。”
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在室内刮起,伴随着某种可悲的尖啸,只是在这尖啸当中,却又暗藏了一些低小的、恶意的笑声,以及“咔叽咔叽”的奇怪的挤压声。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依旧站在这里的是近乎毫发无损的柳浮生,只是要忽略掉他那苍白的仿佛被抽干净了全身上下所有的血液的脸色,以及单边的那灼灼的、绝对不属于人类的,写满了暴虐与凶戾的金色的眼睛。
“我付出了那么多,可不是为了成为妖魔的。”
这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种无比冰冷的残酷在其中,任是谁来了,都会因为那话语当中所蕴含的某种极为可怕而又偏执的情感而动容。
“我会成仙。”柳浮生这样说着,有狂热的色彩攀爬上了他的脸颊。他整个人看上去状似疯癫,是会让并不熟识他的人心头莫名一跳,生出某种警惕乃至于是畏惧的外露的情绪。
“我……必成仙!”
第102章 长生道(二十六)
商长殷的确是费了老大一番功夫,才从析木楼当中把柳浮生给找了出来——若是析木楼的确还是原本的那好好的仙人楼宇的画手,杀死你更常用倒也不会做这等的事情,而是就任由柳浮生继续留在这里了;但是,在已知整个析木楼都是妖魔的虫巢之后,如果还将柳浮生这个新鲜的活人留在那里的话,位面也太过分了一些。
诚然,商长殷清楚的知道,在柳浮生的身上存在着一些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既然对方现在并没有将这些问题暴露出来,也不曾怀有对商长殷的恶意,那么按照疑罪从无的定律,商长殷实在做不到将一个自己亲手带来的好端端的活人,就这么不闻不问的落在虫巢里。
既然如此,那么自然是应该捞上一手,带着柳浮生一同离开的。
渡鸦对此颇抱有一些怨言,因为这原本是好好的、只有他和商长殷的相处,结果却是这么横插了一个人塞进来,简直是把渡鸦原本所有的计划都给噼里啪啦的打了个粉碎。
但是他有不好去反驳商长殷的决定,因此只能够在再见到柳浮生的时候,站在商长殷的肩膀上以一种极为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对方,看柳浮生的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
“七殿下?”见到专程来寻找自己的商长殷,柳浮生也很是诧异,不知道对方出现在自己面前,是有什么事情。
“我来带你走。”商长殷说,“我此行将要离开析木楼,前往青龙城主城。你要和我一起同去吗?”
但其实,无论柳浮生怎么回答,商长殷肯定都不会把他单独留在析木楼当中便是了。
柳浮生的内心究竟都划过了一些什么样的想法并无人知晓,但至少眼下,他的面上一怔,旋即露出了一种尽管已经很想要拼命的去掩饰了,却依旧还是因为个人的掩饰功夫不到位,所以稍稍的表露出了内心的感激的表情来——至于这一种外露出来并且能够被清楚的捕捉窥见到的情绪,究竟是当真情绪流露,还是只是一种专门“表演”出来好给商长殷看的把戏,那就不得而知了。
柳浮生甚至是一句多的话都没有问,只是朝着商长殷深深的长揖一礼:“多谢七殿下的关照与挂念,在下自然是再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于是这件事情便也就这样定了下来。
与来的时候不同,当他们离开的时候,整座析木楼都非常的安静,没有半分的人烟,街道上也看不见任何的行人。送别什么的,当然更是无稽之谈。
按照常理来说,这自然是不正常的;但是商长殷和柳浮生心头都各有计较,因此也没有谁想要主动把这件事情给挑破,平白无故的给自己添麻烦,于是难得默契、有志一同的谁也不去将这件事情提起,自欺欺人之下,倒也能称得上一句“平和”。
当真是见了鬼的平和。
离开了析木楼后,便再难见到什么人烟。青龙为木属性,故而整个青龙城当中随处可见连绵不断的起伏的山林,空气质量都是一等一的好,只是这样嗅着都会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有渡鸦在,他们不必跋涉,只靠渡鸦在空中飞就好。当然,还是商长殷坐在背上,柳浮生被抓在爪子里面的配置——渡鸦是断然不会让并非商长殷的第二个人能够上他的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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