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106)
少年身上不知穿着什么年代的衣服,看起来就像是随便扯了一块布头缠在了身上,赤着脚……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起来既不黑也不胖!
楚恕之:“大、大庆?!”
少年的脸上出现了猫咪特有的懒洋洋的表情,挑起比别人都大一些圆一些的眼睛扫了他一眼:“嗯。”
说着,他从桌上跳了下来,落地没有一点声音,动作也像一只猫,连走路都是直线的猫步,楚恕之和郭长城不约而同地给他让开了路,就听大庆说:“我的记忆不知被谁封住了,太久远的事早已经记不清楚,上次在昆仑山巅的时候被大神木刺激了一下,才能化形,化形以后虽然没有毛很丑,但是有些模糊的印象反而会更清楚一点。”
同样没有毛,比“很丑”还要再“丑”一些的楚恕之和郭长城同时露出微妙的表情。
“今天我们遇到的,地府的官方说法叫幽畜,其实最早就是叫鬼族。”审美观独特的大庆没留神他们俩的反应,兀自说,“鬼族是从什么地方生出来的,原理我弄不清楚,反正我知道他们和风氏两位大神——伏羲和女娲的死有关。”
“在小镇门口,沈巍的话你也听见了,鬼族出世时整个洪荒大地寸草不生。”黑猫变成的少年目光闪了闪,仔细看,他的眼睛竟然会随着光线深浅而变换颜色,“但是据我所知,鬼族啃生人骨血,吸食修行人元神,凡人的三魂七魄却是不吃的,因为吃了也没什么用。我想可能是因为突发情况,那些人本是不该死的,身体突然消失,还是生魂,地府也顾不上带走他们,所以那些受了惊吓的魂魄一时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郭长城比别人脑子慢一些,好一会,才消化掉大庆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突然说:“那我要去找他们。”
已经在低声讨论赵云澜和祝红的可能去处的大庆和楚恕之同时抬起头来,大庆莫名其妙地问:“找他们干什么?丢了生魂那是地府的事,虽然他们现在肯定没心情管。”
郭长城哑然了片刻:“可是……可是我答应了他们,外面那些失踪的人的家属,我答应过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你给不了。”大庆说,“再说他们也不会相信的。”
“所以我要去找死者的魂魄,一个人天生就应该是存在的,怎么能突然失踪了呢?”郭长城分外死心眼地纠缠着这个问题,“那是……那是不应该的。”
楚恕之凉凉地笑了一声:“不应该的事多了去了,你打算怎么找?”
郭长城一句就被问住,怔忡片刻,难堪地低下了头。
谁知楚恕之沉默了一会,却突然从怀里摸出了一瓶眼药水丢给他:“牛眼泪,开天眼用的,能看见生魂。”
郭长城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激动地看着他。
“你先去办正事,给汪徵打电话,让她把对外的事处理好,然后派人来增援。”楚恕之有点别扭地避开他过于热情的目光,“反正我要去找林静,顺便而已,你别给我找麻烦。”
“你们俩一起走吧,我要去找赵云澜。”大庆说,“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大庆以人的形象别扭地走了几步,到窗口的时候回过头来叮嘱了一句:“小孩要是不知道轻重,尸王你多担待些,千万小心,咱们新办公室刚拿下来,还没来得及装修呢。”
说完,大庆从窗口跳了出去,夜色中闪了两下就没了踪影。
赵云澜一路沉默,心有余悸的鬼差谁也不敢上前跟他搭话,只有祝红不管他说什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过了鬼门关,到了阎罗殿,判官正要把赵云澜往里面引,突然被一个冒出来的小鬼挡住了路。
判官皱皱眉。
那小鬼开口阴沉沉地一笑:“令主大人,十殿阎罗有请。”
赵云澜还没来得及开腔,判官已经忍不住先说:“这是什么意思?斩魂使被鬼面暗算,眼下混沌将开,大封眼看要彻底破裂,耽搁了正事你担待得起吗?让开!”
小鬼头压得低低的:“是,判官大人,但小人只是奉命行事。”
判官:“你们……”
赵云澜突然打断他:“带我过去,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阎王呢。”
101
101、镇魂灯 ...
阎王殿。
十殿高悬。
厅堂如碧空,上下无边,头顶是永远不会放晴的星河万顷,脚下是拔舌油锅的十八层地狱,周遭是流转不去的三千弱水。
人走在其中,脚下明明踩着实地,却活像踩在一块透明的玻璃上,下面扒皮抽筋、上刀山下油锅的,全都看得一清二楚,自己仿佛也会随时掉下去。
底下鬼差低沉萦绕的宣判声与大鬼小鬼歇斯底里的惨叫相映成辉,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判官一愣,知道这是开了“通地眼”,他有些不安地看了赵云澜一眼,默默地带着一干鬼差退至一边站好——通地眼平时是不开的,阎王殿里的人也看不见下面十八层地狱的事,只有罪大恶极的魂魄不肯就范时,才亮出来以儆效尤。
实在……不是待客之道。
祝红一把抓住赵云澜的胳膊,要不是衣服穿得厚,她尖细的十指几乎要卡进赵云澜的皮肉里,十殿阎王个个面容狰狞,居高临下地从墙壁上高高悬挂的十殿上往下看,平白让人生出某种青面獠牙的感觉。
就在他们脚下,祝红亲眼看见一个佝偻的男人被绑在柱子上,两个小鬼一边一个按着他,另一个掰开他的嘴,干枯发青的手探进男人嘴里,小鬼尖锐的笑声和惨不忍听的哀叫一同炸开,祝红一激灵,手心冰凉一片。
祝红:“别、别过去。”
赵云澜低头看了一眼她抓住自己衣服的手,耐心地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在外面等着我。”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迈步走了进去,在祝红的心惊胆战中,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下面无数小鬼的头上,最后在大殿正中间、油锅地狱上站定,祝红有种下面飞溅的滚烫的油就要溅到他身上的错觉。
她咬咬牙,本想追上去,可眼睛却不自觉地往下瞟,就看见一根长而软的舌头被活生生地从人嘴里拉了出来,血水好像要飞在她脸上。
祝红胃里一阵翻滚,终于忍无可忍地扭过了头去。
赵云澜丝毫不理会下面满脸炸出来大泡,外焦里嫩还在兀自往上爬的女鬼,目光森冷地抬眼在十殿阎罗身上扫了一圈,又扭头看向一边装鹌鹑的判官,轻轻地挑了一下眉,二五八万一样拽兮兮地说:“你们打算让我站着说话?”
他的声音低沉而冷冽,一字一句地洞穿了十八层地狱传来的呼号,未见丝毫动容。
判官使了个眼色,两个鬼差飞快地跑了出去,一个搬来了椅子,一个上了盏茶,赵云澜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顺势翘起了二郎腿,然后抬手抵住递过来的茶碗,瞟了一眼面前脸如纸糊的鬼差,脸上露出一个介于微笑和冷笑之间的表情。
“茶就不用了,地下的东西,我怕吃了闹肚子。”赵云澜头也不抬地说,“诸位下马威也下过了,谱也摆足了,我看大家都很忙,就抓紧时间,有话说有屁放吧。”
十殿上十个声音叠加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和声,怒斥说:“小子无礼。”
自从沈巍当着他的面被鬼面带走,赵云澜心里就好像压了一块冰,几乎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给冻结了,外面的人说什么、做什么,都好像隔着什么才能到他耳朵里,显得又不真实又无谓。
直到方才,他才被极富视觉冲击力的画面撞了一下,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可是心里莫名地清明了些,后知后觉的怒火浮了出来。
赵云澜双臂抱在胸前,遮住了他因为深吸口气而剧烈起伏的胸口,锈住的脑子艰难地转了几圈——如果十殿还有脑子的话,眼下应该知道斩魂使被鬼面带走了,无论是鬼面伤了他,还是斩魂使倒向鬼面,对于地府而言,都是万分不利的,何况眼下大封的情况不明,被鬼面弄得真真假假,分明是一副要破的模样。
这个时候,十殿还弄出这样不友好的开场白,连场面都不顾了,根据赵云澜三十年与地府合作的经验……这些蠢货分明是有所求,还不愿意拉下脸来堕了面子,或是没把他这个凡人放在眼里,打算来个威逼利诱?
那也就……不用客气了。
他毫不犹豫地抬起头,男人英俊的脸上有十分的散漫和不经心,目光一扫,说不出的狂狷神色简直是呼之欲出,赵云澜冷笑一声:“哟,那还真对不住诸位了,爹娘没教好,就是这么没教养的货色,诸位打算怎么样呢?”
一时间众鬼差全都屏住了呼吸,有搞不清状况的,觉得这男人分明是来踢馆找碴打架的,十殿阎罗是审判生前身后罪孽的地方,管你是王侯还是将相,一个个都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见多了哭爹喊娘的,还真……真没见过拽成这样的。
好像他将来不用投胎似的!
十殿又用那种十重唱的声音怒喝:“赵云澜!”
赵云澜皮糙肉厚并且油盐不进地顶了一句:“是镇魂令主。”
他一巴掌打脸打得毫不犹豫,插在大衣兜里的手在枪托上轻轻地磨蹭着,心里如同烧着一把火,有心想像打家雀一样,把这十个装逼犯一枪一个地干下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不能跟这些猪一样的战友彻底撕破脸,只能忍他娘的。
就在这时,地下突然开始震动,一开始是细细碎碎的,最后越来越剧烈,阎王殿里几乎飞沙走石起来。
赵云澜往下一看,只见自己脚下的油锅地狱中一个一个的油锅简直晃荡成了“喝前摇一摇”,大盆大盆的热油被摇动得泼了出来,原本威风凛凛的大鬼小鬼们全都四散奔逃,铜柱地狱的铜柱裂了缝,刀山地狱埋的钢刀一个个像打地鼠一样地在那上下起伏,连绵不休……
突然,一个鬼差踹开十殿阎罗的大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好了,大封……大封破啦!”
说话间大殿洞开,众人一同往外望去,只见整条忘川的水都在沸腾,所有的摆渡人全部弃船站在了摇摇欲坠的奈何桥上,细细窄窄的黄泉路已经被沸腾的水淹没了,底下肉眼可见的巨大的黑影缓缓上浮,一直到浮到与水面齐平的地方时,突然止住了。
被淹没的黄泉路两边微弱如同萤火般的光亮起来,豆大的光圈连成了一排——赵云澜记得那是路边的小油灯,似乎也叫“镇魂灯”。
微弱的光和巨大的黑影对峙,保持着一个脆弱的平衡,可最后会怎么样,只要脑子没问题的人就都清楚,还没等在场的大小鬼怪反应过来,又一个鬼差连滚带爬地飞奔了过来:“鬼城!鬼城的城门裂开了,都乱了,要造反了!”
原本统一口径一致对外的十殿阎罗终于开始在上面自说自话,十只大鸭子似的,咕呱地吵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