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那孩子携带着风瑾的神魂,则证实他的猜想,他自然要二者都救,若不含半分风瑾的气息……他便要着手调查那位坐在高堂上的所谓的家主,到底是何身份了。
他足下“缩地成寸”运行到极致,风驰电掣间到了家主殿外,绕到西北方止住了脚步。
风家诸多结界屏蔽空间界,家主殿尤甚,但他自有带风瑾离开的办法。
他起指尖,银色的光芒笼罩全身,施展而出的空间界带着他直直下坠。
流转着银色的立方空间界限清晰,如一层透明的薄膜,透过它可见外界。地下沙土向上迅速跃迁,大大小小的暗流时而水声涛涛,时而静寂无声,直到数十丈之后,风澈面前出现一层复杂的禁制。
那禁制闪动着乳白色的流光,却仿佛要随时消失一般,让人下意识地忽略它的存在。唯有风澈刻意去注视它的时候,它才会半死不活地显示一下存在感。
风澈食指向前一划,一滴血微微渗出,点在禁制之上,随后他整个人融入禁制中,穿过厚厚的屏障,落到了一方幽暗的空间内。
他止住了空间界的运转,脚尖轻点在光滑的石板上,复而站稳。
四下漆黑,和料想的潮湿闭塞完全不同,此处暖意融融,甚至不像尘封许久的模样。
风澈抬手抚上面前石壁,光滑的触感让他原本的心神不宁稍稍松懈下来。
这条密道向内直通家主殿,向外通到出城的双向传送阵台,风行舟翻修阵台之时曾领着他进来参观过。
当年风行舟笑着称,倘若我儿遭难,风家举目无亲之时,借此密道逃离,或可求学堂庇佑。
他往昔只当父亲开了个玩笑,风家向来注重血脉天赋,自然拥护嫡系亲传,怎会出现举目无亲需要启用密道的情况。
如今,他终于明白,父亲想得远比自己深远,这条密道纵使他不用,风瑾也要靠着它逃出生天。
这条密道唯有他和风瑾知晓,甚至风澜都不知,只要风瑾借着它到了学堂,即使风澜之后再想斩草除根,也会顾忌诸位先生的颜面。
他蹲下身子,两指抹在地面上,仅有一层薄薄的灰尘蹭在指尖。
风澈忽的一笑。
密道如此干净,只能是风瑾本人时常来清扫,根本不可能有旁人踏足此地。
这从侧面证明了风瑾仍然存活于世,他先前揣测风瑾的身份存疑,或许只是他这些年太过紧张,下意识疑神疑鬼罢了。
他正想开启“缩地成寸”直达家主殿,神识外扩之时,突然感受到自家主殿方向传来一阵波动。
他神色一凛,迅速开启兑位迷障,隐身符贴附在身上,开始屏息凝神。
*
来人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慢慢地走,可能是身体不好的原因,咳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偏偏他还压抑着喉里的咳意,只一声便作罢了。
风澈站在转角处的阴影里,听着脚步声渐进,直到看见风瑾抱着熟睡的孩童,一步一步朝着这边走来。
不同于人前的光风霁月,风瑾此刻神态狼狈,脚步趔趄,后背微佝,双臂抱着那个孩童甚至让他有些重心不稳,但他仍然死死抱着,以一种守护的姿势护在怀里。
他珍视的目光落在那孩子身上,温柔缱绻,刻骨深情,有惜别不舍,更有痛心伤感,甚至还有些风澈不懂的情绪掺杂其中。
若非风澈知道那孩童与风瑾长得别无二致,或许会觉得对方在看着什么毕生所爱。
他想起窥见一角未来中,风澜谋反当日,风瑾丝毫不避开对方的杀招,慷慨赴死决绝非常。
风澈不禁怀疑,或许这孩子是风瑾生命的延续。
神魂分裂,一半死去,另一半留存,只要风瑾本命灵植寻到,便可复原本体。
纵然到时风瑾大势已去,或许在学堂庇佑之下,东山再起也不迟。
或许风瑾没有他料想的那般一心赴死。
风澈思来想去,觉得逻辑可以自洽,却总觉得忽视了什么关键的环节。
眼见着风瑾渐行渐远,他索性放下心中思量,偷偷跟了上去。
第85章 刀入血流
风澈听到卫世安的骂声,下意识地闭眼。
往昔种种搅成乱麻,心绪纷乱之下,他甚至没想好如何与卫世安来这一出重逢,便仓促中被认了出来。
每个人的神识独一无二,对方认出他来,自然没有跑的道理了。
“风澈,你没死?”
对方逼问的声音还在继续,风澈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他身上贴着隐身符,迷障尚存,卫世安对着空气,眉眼犀利,仿佛能把站在那里的风澈盯出个窟窿。
风澈对上他的眸光,被灼了一下,别开脸去。
两人静默良久,卫世安看着空无一物毫无回响的对面,突然想伸出手探过来,又像是被烫到指尖,飞速地撤回。
他反手握住刀柄,刀身下压,定了定心,神情重新恢复了愤然。
“风澈,为何一言不发?”
“我以为你虽然畜生,好歹光明磊落,如今倒是做起了缩头乌龟!”
他骂了几句,一字一顿,愈发咬牙切齿:“风澈,你还有脸回来?”
“风氏屠门惨状不会在你心障之中么?”
“你踏上这片土地,不会感受到当年血色的咒枷在锁着你吗?!”
“你怎么敢回来?!!”
风澈胸腔里涌动的血冷下来,叹息一声,喃喃开口:“我……”
卫世安甫一听见他的声音,手里的唐刀猛然颤抖了一下,又被他咬牙按住。
外城北风渐起,掀起的风沙吹得人迷了眼,卫世安眼皮上下眨了半晌,忽地背过身:“纵然你当年有什么——”他嗤笑一声:“苦衷。”
“风家的地界,也不配你这等品行不端,毫无忠孝礼义廉耻的人踏足。”
“枉顾风家祖训,你好好死了不好么?”
“风澈!你为什么要回来!”
风澈默默听完,只轻声道:“我是回来救风瑾的。”
卫世安手背抬起蹭了下眼角,紧接着动作凝固。
再回眸,他眼底的失望和愤怒揉作一团,彻底撕扯成了冷意。
“如今那谋反的风澜奉你为主,我还觉得奇怪。”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衣袍猎猎气势拔高,冲天而起的刀意伴随着他胸腔迸发出的杀气,向着风澈笼罩而来。
“风澜对一个屠门后死了两百年的孽障,还念念不忘至此,若不是他知道你还活着,我倒是想不出其他的原因。”
他勾唇笑得怪异,面肌僵硬,唯独牵动了皮,透着森然:“原来你早有谋反之心,不是风澜要反,而是你——风澈。”
风澈低低解释了一声:“不是这样的。”
一句说完,他便抿嘴收声,但仍是激怒了卫世安。
年少时他打断先生的训斥之后,先生便更加生气。
只是当年先生只是略加批评,如今先生……
恨不得杀了他。
“风澈,不要满腹狼子野心,还在我面前演忠孝仁义。”
“当年你为求权,去了姬家,又为了权,将风家屠门。”卫世安整个牙床都在颤抖,一字一顿间,风澈甚至能听见他牙齿撞击的声响。
“为了权,杀了姬家家主,顺便散了渡世,姑且算你做了好事——”他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如今你也要为了权,去让风家再次陷入动荡之中么?”
风澈摇摇头,这时才想起自己还未在卫世安面前现身,下定决心后一把扯下隐身符,解开了身上的易容。
他还未来得及解除迷障的作用,身形气息在其中若隐若现,卫世安自隐身符撕开那一刻便握紧了刀柄,拿着唐刀已经定定地看了许久。
风澈身上还是迟斯年那套内门弟子的常服,高束马尾,仰起头露出绮丽的眉眼,看过来时,卫世安恍然以为回到了几百年前。
彼时,纵然风澈再顽劣,仍是学堂的骄傲。
如今,看见风澈眉心的红纹,卫世安只能感叹一句不再是曾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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