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是没跑掉?”
“跑、跑掉了。”结结巴巴的男人哑声开了口,“跑掉了,跑到了……迷、迷藏……”
但“迷藏”驿站作为星耀城唯一一处地处市中心的古老驿站,是“要塞”,里面有无数重要的人、重要的东西,对首次申请入内者审查严苛。
他们不肯放这些不知哪跑来、也没个火种引路的同类进去。
于是后来慌不择路的小队有人被车撞死,有人被喝醉的流浪汉打死,有人被追到了河里……
“那个血族给我看了我老婆的遗物,还有一个小培养皿。”三月一日写道,“我才知道她怀孕了,血族说她是吓坏了,自己跳河的,捞回来不久就没气了,只剩下这个……”
笔尖“喀嚓”一下断了。
几天后,作为免检的新“火种”,他被“迷藏”接纳了。
那天是三月一日。
第98章 海啸(三)
“三月一日先生。”所有人一起沉默片刻后,乌鸦用左手扣住那朵通讯用的“喇叭花”,其中一道契约浮了上来,和他一起等着最终答案。
此时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喇叭花上,没看见加百列看着他左手的眼睛里闪过银光,脸色更难看了。
乌鸦:“你是自愿把‘迷藏’的信息、驿站的位置出卖给血族的吗?”
“……是。”含混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自愿接、接受血族的诅咒,不得说……谎,不得背叛。”
当年,他第一次走进那里,迷藏的前任驿站长亲自接待了他。
他们喊他“兄弟”,热情地给他介绍驿站,请他住里面最好的宾馆。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柔软的白面包。
常年捡垃圾、吃过期的“浆果粮”,他的烂牙大概是不配吃好东西,咀嚼时不适应地打了滑,一口咬烂了腮边软肉。
白面包是血腥味的。
漆黑契约崩解消散,死者终无挂碍,大量的信息潮水似的冲进乌鸦的脑子。
暂时压抑住杂念,乌鸦没去查想,坚持问完了最后一句话:“除了迷藏驿站,你还做过什么?”
其实没什么了。
“抛弃自己的种族和身份堕落到底,从地狱里爬出来复仇”,这些爽文剧情都是想象出来的。拿捏了他的血族并不总能想起他,比起去深山老林里“驱虫”,人家对敢送上门的“高级野怪”兴趣更大一点,一个死宅匠人又拿不到神圣和神秘的情报。
而他不是协会嫡系,永远接触不到核心的东西,甚至无法将协会的位置透露出去。一开始,血族还让他去打探过大蒜交易的消息,可是他根本探不出有用的,而对方很快也不需要了。
他的背叛和出生一样无足轻重。
“没……没了,我、我不是匠人……协会的嫡系,他们核心的……大蒜之类的事,我、我接触不到。还有就是你、你们,对、对不起,我女儿……我女儿在她那里,我只剩下她……只剩下她……”
乌鸦缓缓呼出口气,听着三月一日的声音抖得就像今天星耀城广场上的洲旗,靠在座椅靠背上。
“洞察”看不见,但是加百列能想象出,他此时短暂地离开了活人的世界,正在翻阅亡者留在他身上的烙印——对,乌鸦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实现愿望收走灵魂”的人,世界上根本没有“灵魂”这玩意!
乌鸦对自己的事永远语焉不详,一级的洞察也“察”不到他身上,加百列以前只能凭蛛丝马迹推断。
直到此时。
“洞察”一直高度聚焦在查理·杨身上,从他洞穿时空得到她视角那一刻开始,量变就产生了质变。她在世界上的一切痕迹,对于“洞察”之眼来说,都成了“可查阅”。
加百列方才老远一看见乌鸦他们的备用车,没到近前,已经感觉到了那个血族的气息。他随手拎了一件血族天赋物,借能量激活了洞察,第一次“看”见了乌鸦左手缠着的东西……以及那东西的来历。
看见死亡,共享死亡,以身为载体,让亡灵烙下烙印。
那些所谓“获得的能力”“共享的知识”,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处”,是那些鬼东西没干成自己想干的事中途死翘,顺手递过来的工具,以“达成一件遗愿”的仪式强行交接!
而在加百列通过杨的契约“看到”这东西的运作机制后,洞察就能在“已知”的情况下追溯更多——比如方才,他就亲眼见证了一场该死的仪式完成。
对于加百列来说,“有点开心”就是什么也不想地笑出来,“有点生气”就是杀干净,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激烈反应,所以他自认为性情平和,情绪起伏不大。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怒火烧大了,是做什么都平息不了的,只能一动不动地背对众人坐在那,七窍生烟。
这时,七窍同样冒着烟的霍尼女士给他演示了正常人的愤怒。
“喇叭花”里一声巨响,把乌鸦都惊动得睁了眼。
霍尼一把揪起三月一日的领子,把那瘦小的男人惯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吸血鬼随便拿个瓶子碗给你看,你就相信那是你的孩子?你怎么不在树上随便摸个鸟蛋回来孵,起码那玩意是活的!你这鸟人是不是在逗我?!”
三月一日发出狗一样“呜呜”哀鸣,加百列垂下眼收回视线,轻飘飘地出声:“霍尼女士,这件事的话,倒是真的。”
霍尼愣了愣,无视了达米安诺斯询问“这是哪位”的眼神,转向她那边的通讯器。
三月一日泪如雨下,眼睛里却终于亮起了一点光。
“匠人先生是有这么个女儿,血族没有骗人哦。而且也骗不过吧,我想不管是匠人造物还是违禁品,应该都有和‘谎言判定’有关的东西?”
三月一日哽咽着艰难点头:“你、你知道她在、在……”
陌生的温和男声从喇叭花形的匠人造物里飘出来,像传播神之圣音的歌声。
神的声音比极北的雪还冷,神的注视充满玩味,神对人的爱,也只不过是悲剧观众对绝望主角的垂怜。
“其实你还应该有儿子……唔,挺多的,信息太杂太乱了,我没仔细看。不过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不是从你妻子身上取出来的。”
三月一日的表情凝固了,茫然道:“什、什么?你、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的孩子,不是从你妻子身上取下来的。血族把她捞上来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具泡坏的尸体了。匠人先生,一件违禁品里,火种遗留物是能源,其他材料设计成各种各样的电路,激发的时候,火种里的能量会顺流而下,正是最不容易外泄的时刻。而你,在没有接触的情况下,盗取了正在激发状态中的违禁品里的火种,这实在是太了不起了。所以那个血族女士认为你很有研究价值,也很有成长性,她没有杀掉你取走火种遗留物,而是取走了你的生殖细胞。”
杨没在意损失的一级火种,她就当自己是投资了。
大概相当于把一颗一级种在地里,来年很有可能收获一个质量更高的二级。
除此之外,他的生殖细胞正好可以拿来做实验,研究“野怪毒囊”易感性是否与遗传性有关,她培育了一批“三月一日”的孩子。
她也知道,“浆果”有一定社会性,于是抱了一点“试试”的心,想看看“孩子”这个把柄能拿捏愚蠢的“浆果”多久。结果无心插柳,居然大获成功,答案是一生。
感谢三月一日先生,杨对“浆果”智力的鄙夷有他的因素。
“至于那些孩子……”
作为实验品,下场当然和实验室的其他动物一样。
他们有的死于实验,或者实验后的“人道处死”;有的正在实验中;还有的被拿去克隆备份——三月一日的“女儿”还活着,这不是谎言,反正“女儿”有好多个,原版都死光了还有克隆版,以血族的宠物繁育技术,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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