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道[修真](610)
蒋叔致反复盘问消息,皱眉不解,按柳夜阑带回来的说法,这窦姓妇人必是知道什么的,那般讳莫如深定是心中惧怕所致,可她为什么会知道?他们打探了那么多消息,对于敬水衫的名字,镇上无数人一脸茫然。明明这窦姓妇人的经历听起来与镇上其余妇人别无二致,为什么只有她知道敬水衫,甚至极有可能知道王氏灭门的真相?
柳夜阑却突然问道:“在嫁人之前呢?窦氏娘家是个什么情形?在何方?是做什么的?”
充作探子打探消息的衙役们却忽然面面相觑,竟是一个也答不上来。
他们收集的那些信息里,窦氏的娘家竟好像被抹去一般,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这其中……可真是意味深长。
越是没有痕迹之事,恐怕越是隐藏着难以言说的真相。
敬水衫,窦氏的出处,王张两户灭门惨案。
线索看似越来越杂乱,却渐渐汇聚,有了交集,隐隐指向了同一处。
蒋叔致一直紧皱的眉头也终于有了一丝松开的痕迹,他点头道:“既然如此,取我的拜帖,此地推举了沈姓乡绅一家作为里长,我们即日便去里长那里拜访一二。”
作为蒋氏子弟,蒋叔致或许寻找这些古怪之事的直觉与判断不如柳夜阑,但论起如何处置事务,他却是耳濡目染。
既然那窦氏他们没有法子,自然是寻求本地乡绅的协助了。倒未必说是仗势欺人,而是地头蛇有地头蛇的优势,借着对方的力量也许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达成目的。
再者,他们这么多人涌入此地,又有顶着父母官蒋氏的名头,于情于理,也合该登门拜见。
然而,待蒋叔致递了那张拜贴匆匆登门拜访之时,他与柳夜阑却是发现,他们登门的时机似乎有什么不对啊,老远就听到这小镇中一片锣鼓喧天的热闹,走到沈氏老宅近前更是热闹得不行,必是这喜事的源头了,看来这沈氏在溪涂镇的影响力可见一斑,竟是大半个镇子都跟着喜气洋洋。
那张拜贴很快就被家丁传入,他们也夹在宾客人潮中被迎了进去。
蒋叔致朝身后随从一示意,自然有人去往那些宾客中打探消息。
柳夜阑心中却是暗暗纳罕,看这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气氛,应该是什么大喜事,按常理推测,不是过寿便是结亲,可这整个大宅内不见“寿”字亦不见“喜”字,这到底又是哪门子的喜事?
打探的随从还未回来,他们这一行人却已经发现众多宾客突然起身,纷纷朝着一个方向高声道喜:“老族长!这等喜事真是恭喜啦!”“啊呀,沈氏又添荣耀!当真是咱们溪涂最好不过的大好事了!”
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笑容满面的走来:“哪里哪里,以后还要您多多看顾!”“谢谢谢谢!都是托乡亲们照看的福气!”
一路寒暄着,竟是主人家朝他们而来。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物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看向蒋叔致,然后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哎呀,鄙宅这么点小事怎么把蒋公子也给惊动了!诸位高驾到我们这偏僻小地,乃是我沈氏阖族上下的荣耀,本该是我们尽尽东道才是应有之义,却劳得您登门,实是罪过罪过。”
蒋叔致哪里还不明白这位沈老族长的狐狸算盘,他亲来这宾客群中迎自己一行人,自然是给足了他们面子,至于原因,嘿嘿,必是带着蒋县令名刺的拜贴威力绝伦了,这老狐狸必是存着借父亲名义向这么多宾客炫耀之意。
果然,柳夜阑在后面便听得有人在嘀咕:“蒋公子?哪个蒋公子有这么大的面子叫沈老太爷亲至相迎?”
“蒋?哎哟!莫不是咱们安平县的那位青天?”
“啊呀呀!沈家可真是了不得!不只归宗的这位前途不凡,连蒋家都亲自来道贺呢!好大的面子!好大的气派!”
一片交口称赞中,蒋叔致哪里还能不明白沈氏的算盘,只是他此来,确有借用沈氏之力的意思,官场那一套,他也是见惯了的,花花轿子众人抬,这件事上,给沈氏一个面子他们亦没有什么损失。
他便顺着这气氛拱手笑道:“不敢不敢,沈族长,初到宝地,本来就应该是我这后生末学登门相拜,又偶闻贵府吉事,现在不请自来沾沾喜气,鲁莽之处还请主人家勿见怪!”
沈氏族长哈哈一笑:“原来蒋公子也听说了……不是我自夸,我这子侄确也是人中龙凤,如今在韩大将军麾下效力,这归宗之事实乃一桩大喜事,能得公子亲临,是又添了一大喜啊!天云哪,快来见见蒋公子,日后啊……你们年轻人怕是少不得多多交好才是,哈哈哈哈。”
蒋叔致与柳夜阑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沈氏族长推出来的那个年轻人,只见对方浓眉大眼豪爽不群,却是气度沉稳举止不凡,看来确是个身份不俗的武官,听这沈族长一番话,想来这一番喜事便是为了他的归宗之事了。
韩大将军之名,柳夜阑自京城而来,自是知道的,这位大将军乃是本朝手握边关二十万大军的定海神针,赫赫威名远播塞外,沈天云这般年纪,效力于他的帐下,观其风采,怕也是身手不凡,以韩大将军的爱才之名,如果其确有干才,必是锥立囊中,光芒自现,将来本朝的武将中必有其一席之地,这小小的沈氏能有这样杰出的子弟,难怪这沈氏族长这么看重,只是“子侄”而已,却先于自己的直系子裔而先引荐于蒋叔致……怕也是十分看好对方。
只是,这样的人物,这次办的喜事居然是为他的归宗一事……这可真是值得玩味。
这位沈天云看年纪亦绝不算小了,起码也早过了弱冠之年,却此时才归沈氏宗中,还不知早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柳夜阑更是观察得细致些,他见这位沈公子虽是唇边含笑,眼神中却是隐含冷光,似乎眼前沈氏这场大热闹也未叫他的心热络起来……啧,真是又一场大戏哪。
对方见到他与蒋叔致,行了一礼:“今日太过喧嚷,承蒙不弃。”
简简单单,竟没有半点沈氏老族长暗示的巴结之意,倒不由叫蒋叔致与柳夜阑心生好感。只是眼前这喧嚣气氛中,确是不适合详谈,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都不好在这会儿提及,蒋叔致与柳夜阑便也只好按捺下心中浮思,跟着这位沈氏的老狐狸参加起这场沈氏的大戏来。
归宗大典在哪家都差不多,最重要的仪式无非是邀请宗中见证之人,在阖宗见证之下,由族长将其姓名列入族谱。
要知道,大凡是世家大族,孩子周岁之时,逢岁祭拜先祖时便将孩子姓名列于族谱之上,一般是那等过继、即父母情形发生了变化的孩子,才会似沈天云这般在成年之后在族谱上需要修改,但,沈天云这事又非过继,而是归宗。
这就值得玩味,中间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叫沈天云先前未能列入沈氏族中。
今天整个溪涂镇都跟着热火朝天,当年的事情既能叫沈天云未入族谱,也必小不了,这小小的镇中想完全隐瞒消息也不可能,不多时,待所有宾客移步沈氏祠堂观礼之时,打探消息的随从便带着收集的信息回到了蒋叔致身边。
沈天云父亲乃是沈老族长嫡亲侄儿,乃是家中独子,沈天云的祖父,即沈老族长的兄弟去得早,却也因为早年做买卖留下一笔家财,可喜沈天云的父亲自幼天资聪颖,当年亦是安平赫赫有名的大才子,自然不甘于沉寂乡野,他中举之后便上京赴春闱,谁知这一去却再无音讯,从安平到京城路途迢迢,遇到强人天灾皆有可能,乡野间皆传闻他是死在了外头,为了叫他这一支香火不至于断绝,便安排了另一户失了怙的过继至沈父名下。
谁知经年而过,一年轻妇人竟怀抱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儿找上门来,道是沈父在京城那一科未能取中,却被一户人家看上,娶了那家中的姑娘,不料那年节京城时疫暴发,沈父连带那户人家俱是染疫而亡,彼时,那新嫁娘肚子里已经怀了孩子,好不容易自疫灾中逃得性命生下孩子,却是孤儿寡母独在京城度日艰难,免不了受人欺侮,便想着带孩子认祖归宗,希望能借宗族之力看护孩子长大成人。这才一路艰难地找到溪涂镇来,那小孩儿便是沈天云,这年轻妇人自然是沈母了。
按镇上人的说法,似沈母这样孤儿寡母地找上来,沈氏族中也颇是为难,一来吧,沈父赴京之后的事情再难查证,他们也不知沈母所说是真是假,纵有当日沈父贴身之物及纳征书信等物……沈母便与沈父有婚姻之实,涉及沈天云的血脉之事,却难证实;二来,沈父亡故之后,族中已经另作安排,说句不好听的,那家财都已经分发下去,如何还变得出来?沈天云母子来的,实在不是时候。
此事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盖因溪涂镇小,而沈父又实在是镇上百年难见的大才子,才能叫镇上人记忆犹新,按镇上人的说法,后来沈氏族中亦无办法,只能草草安排下这对母子,只能说勉强不叫对方饿着,却也没谁能拿个章程出来。
是啊,怎么拿章程?孤儿寡母的,想要养活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完了的。再者,相比于这对找上门来的母子,过继给沈父的那孩子虽是旁支,却也是沈氏众人亲眼看着出生长大的、真真正正的沈家孩子,血脉再稀薄却是相处时日不短,人的感情毕竟也都是相处出来的。
好在沈母也是个勤快人,她难得自京城带了不少花样子过来,便在这溪涂镇靠做些绣活儿糊口,但据镇上人说,沈天云大约是命实在不好,在他刚上族学,才展露似其父般的聪颖,沈母的日子便要有了盼头之时,沈母便突然得了急病亡故了。
“急病而亡?”柳夜阑打断那随从的讲述出声问道。
随从点头:“我等听闻镇上人确是这么说的,而且,因为沈母当日回来之时曾提及沈父是因为京城时疫而亡,当初溪涂镇上还恐慌过一阵,担心沈母是不是沾染上了时疫,拖延了那么些年才终于死了,整个溪涂镇对于沈公子都有些……呃,所以后来沈公子年纪小小就离开了溪涂,直到这一次回来。”
不必他说,蒋叔致也能想到当初沈天云的处境,未出生便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却又接着丧母,偏偏因为母亲的亡故而有那样的谣言,族人对于他恐怕也是厌弃居多,小小年纪看尽世情冷暖,离开故土,也不知是如何才能长大的。
这样的沈天云……为什么会回到溪涂沈氏?这个没有给他半点应有的宗族照拂、反而给了他无尽伤痛的地方?
大抵是因为查案的缘故,蒋叔致现在对于这种有疑点之事俱是多留了几个心眼,这沈天云回来的时间也未免太凑巧,几乎是前后脚,便有张王两户灭门大案,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虽然觉得关系太远也许是自己在胡思乱想,但蒋叔致还是忍不住猜测了一二。
柳夜阑却是摇头道:“恐怕不是三哥你想的那般。”
蒋叔致疑惑地看向他,柳夜阑却思忖着道:“这位沈公子,怕真是在韩大将军手上得用的,快要有品阶了。”
蒋叔致一怔,一时未能明白柳夜阑的意思,却见那头归宗大典已经进行到了高.潮部分——添族谱。
只是,添的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三个。
沈天云,沈刘氏,还有沈应氏。
蒋叔致突然恍然,咳,真是查案查傻了——如果不借着封官之时归宗,其母乃至其妻恐怕便难以同录上沈氏族谱,若无族谱,恐怕朝廷那些司掌礼法的官员封诰命之时便会多加留难。
再者……他看向在祭祠中神情淡漠却无法掩去眼中神情的沈天云,对于这位年幼时不得不离开此地的沈天云而言,也许沈母的心愿亦是他不得不顾虑的地方,毕竟,能与丈夫名正言顺地列于祭祠之中,这是天下多少女子合该应得的,沈母一生却始终没有得到。
而柳夜阑看向沈天云那位夫人时,神情却难掩错愕。因为这位夫人……好生面善。
论理,沈天云的夫人养在深闺中,嫁给沈天云之后也应在后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柳夜阑又未与沈天云打过交道,怎么可能见过对方。
但事实上,柳夜阑确实没有见过对方本人,却无数次见过对方的……画像。
应该说,整个京城的男子,或者说到过京城的男子应该没有不认得这位沈夫人的。
柳夜阑相信,如果是童青在这里,恐怕能直接与这位沈夫人打上招呼。
以童青花天酒地的范围来看,这个可能性是极大……可是,沈天云追随韩大将军应是在边关效力,又怎么会娶了京城名声赫赫的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