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道[修真](62)
杜子腾将监察镜对准整个石道上排得长长的队列:“铁师兄你所说的癫狂不过是因为大家都不相信高价收来的功绩点还能值原来那许多灵石,没有信心所以疯狂,而现在,你觉得他们清醒,不过是因为他们相信,手中的功绩点终究还是能够挽回损失,有了信心自然冷静。一疯一醒,皆存乎一心。”
铁万里似有所悟,竟在原地呆呆出神。
之后迈步进来的执事弟子听杜子腾为铁万里分说其中微妙,脚步都忍不住停了下来。今日外门之乱,与其说执事堂不及反应,不如说执事堂无法反应。他们怎么反应?这兑换功绩点之事从来都是弟子间自发的行为,突然以外门一院之名进行兑换前所未有,门规中亦未说明该当如何应对,谁知却愈演愈烈,丹嘉院之后玄达院入局,互相竞争抬高功绩点价格……最后竟至发生了那样无法收拾的局面,偏偏几位金丹长老皆代表剑派去了拍卖会,执剑长老只能武力镇压,但对于兑换之事,武力全然无济于事。
可现在……这如狂风过境的外门竟又奇迹地恢复了秩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一切皆是自己眼前这个不过炼气五层的小修士所为,不只是这执事弟子一人,所有当值的执事弟子都因此事对杜子腾怀有一种深深的敬畏——原来这天地间,除了修为高深能排山倒海,还有人不凭修为亦能翻云覆雨。
也正因为如此,当值的执事弟子作主将杜子腾领到这监察室等候也没有一个弟子反对。甚至,他还暗自庆幸,若非如此,他岂能有机会亲耳聆听杜子腾分说这天翻地覆中的奥妙?以修真界的看法,说是难得的大机缘半点也不为过。
杜子腾这番“信心”说也让他静立原地,细细体悟,良久之后,这执事弟子方才长长吐了一口气,说什么灵石惑人、兑换有罪,其实灵石何辜,兑换何罪?不过因为他们外门这些弟子难抵外界纷扰诱惑,却又承受不起那等虚妄破灭的打击才会如此,归根到底,还是修心养性的功夫不够啊。
这修行途中,多少虚妄诱惑,比如强大的修为、比如无尽的长生,这等诱惑岂是区区灵石可比的?灵石面前已经测出这许多弟子疯狂之下的绝望举动,在那等诱惑面前又有几人幸免?
这样看来,今日一番暴乱却是乱得正好,若是提点得当,可对多少外门弟子当头棒喝,令他们内心警醒,不至于在今后犯下更大的错误。引以为戒远胜事后追悔,这修真界中,甚至根本没有多少可以追悔的机会。
铁万里和杜子腾皆听到这执事弟子的声响转头过来,他咳嗽一声,上前恭敬地道:“杜师弟,您候的人到了。”
以上位者向下位者这般口气说话,铁万里在修真界中还是第一遭遇到,难道这弟子也曾蒙受杜师弟的大恩?
杜子腾起身回礼:“烦请师兄领路。”
他们身后的监察镜上,那石道上的长龙还在向前挪动,而执事堂外的广场上,飞毫院的功绩点缓慢却始终没有停止地继续攀升着。
等见到对方的时候,杜子腾完全看不出眼前这个修士有半点修士的风采,胡子拉渣、神色黯淡、双目无神、衣衫褴褛,明明是个筑基修士,却像凡间那等潦倒落魄的乞丐一般,不只指外表上的相近,还是指精气神的无限接近。
杜子腾开门见山:“刘师兄,你我从未打过交道,我也不兜圈子了,我知道玄达院现在的境况,愿意收购功绩点,不知你意下如何?”
刘疏阳的目光这才有了焦距,落到杜子腾脸上,这时候,那如针芒一般锋锐的威压才让杜子腾意识到,眼前这位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筑基。
一旁的执事弟子直接拦在杜子腾身前,且不说他方才因杜子腾一语点拨承了杜子腾的人情,就只看杜子腾与外门几位金丹长老关系匪浅,他也不会坐视刘疏阳一介落魄修士这般欺压。
“你想做什么?”刘疏阳的声音沙哑不堪。
杜子腾以微笑谢过这执事弟子,才对刘疏阳道:“从丹嘉院闭门、玄达院晚了一步之时起,丹嘉院同玄达院的排名已经定格——他们领先了你们几百功绩点,从那个时刻开始,您就已经输了这局。昨日之日不可留,上位者在失利之后最需要想的是怎么将损失降到最低,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同院的师兄弟们考虑一二吧。”
杜子腾前几句话时,刘疏阳始终冷漠不发一言,然而,最后一句却是叫刘疏阳这筑基修士胸口一痛差点落下泪来,若不是他头脑一热、轻易地加入这功绩点兑换之争,哪怕就算他们失掉上三院的位置,院内众多弟子却依旧有积蓄、可以继续修行,可现在他们在这横霄剑派如丧家之犬一般东躲西藏,连玄达院都被踏平,众多弟子为九院之争更是举债累累,别说修行,今后的生计都成问题……刘疏阳心中如何不痛?
一介筑基修士竟是在这诸多修士面前掩面无声哽咽,只叫闻者悲伤,见者不忍。
杜子腾却是不紧不慢:“我提供的兑换比率当然不高,只有一灵石五十灵珠,但整个横霄剑派,除了我,恐怕再难有其他人有能力且愿意提供这个比例了,请您务必仔细权衡,将各弟子手中的债务清点一下,需要多少灵石来还清,又需要多少灵石来平稳度过这个阶段,再来决定和我兑换的数目,剩下的功绩点大可以留在手中,毕竟,剑派中不少物品,相信玄达院的弟子们修行时是能用得上的。”
刘疏阳毕竟也曾在修行途中历经风雨,筑基修为可不会从天而降,在杜子腾的建议一条条说出时,他已经渐渐收敛情绪,安静仔细地全部听完。而他最后只露出一个复杂的眼神,明明这一切眼前这小子难脱关系,可这一条条建议仔细妥帖,考虑得比他还要周到,他竟挑不出半分不是来。
刘疏阳再蠢也是个筑基修士,当时人在场中身不由己,但他抽身出来,岂能想不清?
这一番狂风恶雨之后,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琼英院现在还苦逼地挂在磨剑崖上,丹嘉院化身缩头乌龟不敢出门,他们玄达院……弟子流落院门崩塌,眼前这小子呢?牛背商会那拍卖会和仙缘镇上到底捞了多少灵石他刘疏阳是不敢揣测的,但就在这云横峰上,这小子居然来找自己收购功绩点,他们当时以那么疯狂的兑换比收来的功绩点,这小子却开出如此低廉的价格,飞毫院手握这么多功绩点之后的排名根本不用想,他不占便宜谁占便宜?
刘疏阳还不知杜子腾以飞毫院名义面向整个剑派继续收功绩点的事,否则他会更加目瞪口呆,或者说是更加迷惘,既然已经能大批量收功绩点,没有玄达院的合作,飞毫院一样可以挤进上三院,那杜子腾何必再来找他收功绩点呢?这根本是多此一举、甚至是白费灵石。
即使就他现在所知,他也推断得出杜子腾手腕不简单,与今天的纷乱肯定脱不了关系,但杜子腾现在所列举的理由,桩桩件件他刘疏阳一点也没办法反驳,更没办法拒绝。因为杜子腾说得没错,这么大把的灵石,除了他杜子腾,没人出得起,出得起的也根本不会来出。
至于上三院之争……且不说这番风雨之后刘疏阳早就歇了这当初引动他一念之差的念头,就算他拒绝杜子腾的请求,杜子腾就弄不到功绩点了?他大可以去找丹嘉院、甚至找内门去谈兑换,只要价钱合适、数量控制得体,完全可以恰好将他们玄达院挤下去。
而且,上三院之争归根到底是为破晓秘境,以玄达院如今的情形……能保证玄达院不四分五裂已是万幸,秘境一事他们也分不出心力来,不若就此放手,还能赢得杜子腾这边的灵石,让玄达院能够休养生息。
理智地权衡了一番之后,刘疏阳只是看着眼前这炼气五层的小修士,不得不服气:“后生可畏。”
哪怕他心中不愤,却也不得不接受杜子腾的提议。
筑基修士自也有通讯手段,不过盏茶时分,刘疏阳已经定下了需要兑换的功绩点数目,的确不是个小数字,但杜子腾眼睛也没眨就在执事弟子的见证下,从储物袋里掏出了相应的灵石。
可是刘疏阳交过来的功绩点杜子腾却并没有自己收下,只是让铁万里代收。
此间事了,杜子腾就在一众隐隐膜拜的表情中潇洒离去,而几个玄达院弟子正匆匆赶来,还不时张望四周,生怕再次遭遇什么可怕事件,此时要兑换功绩点的弟子还在飞毫院排队呢,谁会来找他们麻烦,因此他们总算顺风顺水地和刘疏阳汇合,开启了重振玄达院的支线。
杜子腾本想回到飞毫院中,途经广场时居然发现林丛一个人守在边上。
“咦?林师兄你这是……”杜子腾语中殊无关切之意,就那么随随便便开口一问。
林丛却是转头冰冷地答道:“不到半个时辰就要九院定序了。”
杜子腾一拍额头,是哦,他是说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原来是这事,他这一整宿急急忙忙转得跟陀螺似的,却差点错过了这关键时刻。
此时广场上,玄达院早就远远落到了后面,位列第一的依旧是琼英院,甚至那功绩点还不时一千、一千地跃升着,只让杜子腾会心一笑,看来这背水一战也逼得这些剑修在这最后时刻爆发了不少潜力嘛。
而位列第二的……此时广场上,一阵轰然巨响,飞毫院越过了丹嘉院成为了第二,但那功绩点的增长已经明显放缓,不如琼英院跳动那么剧烈,显然那收购功绩点的工作也进入了尾声。
林丛一直守在广场上,玄达院的功绩点变动他自然没有错过,那么一大笔功绩点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他猜来猜去,心中极其不安,生怕这一大笔功绩点突然又加到哪一院的头上,在这最后关头添加变数。
然而,当他看着杜子腾和铁万里悠然自执事堂而来,刚刚又有几个玄达院的主事弟子奔进执事堂,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心中浮现:“你去见了玄达院的人?那笔功绩点到哪儿去了?”
杜子腾漫不经心地一笑,指了指铁万里。
林丛先是一怔,这杜子腾是傻子?那么一大笔功绩点足够他们超过琼英院了,怎么会放在铁万里身上?!这根本不会计入飞毫院名下!
“你是傻子么?居然放在他那里!”
杜子腾负手在寒风中大笑:“我出的灵石,我乐意!”
林丛登时语塞,可……他随即反应过来一个事实:“你出灵石和玄达院换的?什么比例?”
“一灵石五十灵珠啊,公道交易。”
公道……公道你妹啊!这TMD可是落井下石的最好时机,玄达院已经破裂成那样,以这小子的手段居然不趁机宰上一笔!再想到自己正是因为不想看到飞毫院里那长长的列队和一张又一张感激的面孔才守在这广场上……林丛讽刺地看着杜子腾道:“反正杀人放火是你,救苦救难也是你,既想赚灵石又想立牌坊,只怕折腾那么多回头什么也没落着!”
杜子腾却是懒洋洋地道:“你管我,反正现在飞毫院已经是上三院了。”
这话不错,即使玄达院那笔功绩点未被计入,飞毫院也真正成为了上三院之一,随着兑换工作已经收尾,飞毫院的功绩点增加也渐渐停滞。
天际一缕曦光浮现时,广场上所有的牌匾光芒大放——九院定序之争终于结束。
史上第一次出现了很戏剧性的一幕,位列第一的琼英院、位列第二的飞毫院、位列第三的丹嘉院,彼此之间的差距都没有超过一百个功绩点。
林丛在广场上固执的等待终于守来了这一刻。
他在萧瑟寒风中心中似极喜,又似极空。明明最为盼望这上三院之后的破晓秘境,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完全不想忆起那些,只是纯粹地看着那升起的三面牌匾中最熟悉又最陌生一个,呆呆出神。
生长在鼎鸣之家却生而为庶子,嫡母虐待父亲淡漠下,林丛早就知道如何察言观色判断利害,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如何在锦绣丛林中讨生计。林丛极不幸却又极幸运,那样的出身却生而拥有灵根还有幸遇到皇室相邀而来的剑派修士,一朝踏入道途。当时年幼的他只狂喜地认定,他那目中无他的父亲、佛面毒心的嫡母、还有那些羞辱过他虐待过他的嫡亲兄长们在他修为有成之后一定会匍匐在他脚下颤抖!
然而,从他第一天加入飞毫院开始,林丛就感觉到了巨大的失望,破败的院落,淡漠的掌院,寥落的弟子,还有那鸡肋一般的狗屁符道,周围其他修士那不屑遮掩的鄙夷目光……一切的一切离他想要的太远太远,所以他不择手段,既然常见铭可以摇着尾巴进入灵丹无数的丹嘉院,他为什么不可以?既然踩下同院弟子八面逢迎可以让自己活得更好,他为什么不做?他开始出入各个院落,甚少回那破败地方,渐渐的,不只是其他人,就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原来他出身飞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