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夫(9)
睦野默不作声避开他,令曲溪青担心自己被赶走。他只得按捺起不安的心,悄悄观察睦野,一边配合对方不吭声,一边暗想如何扭转这样的局面。
日子一天天过去,曲溪青竟然也赖一天是一天,眼看就要到春耕的时节了。
春种秋收是村里每年最忙碌的两个时节,虽然大部分的村民并不单独依靠农田产量获取收入,但他们每年的食粮几乎都依靠自产,因此忙起来也是脚不沾地。
毕竟一年的稻粮有了着落,这意味他们又省下一笔钱。
睦野早上出门不再背着竹篓往山上跑,他赶往农田中忙碌。
春意盎然,枝头冒出簇簇嫩芽枝叶。早时出门还飘着细雨,淡淡的薄雾浮动在水面。晌午过后天就放了晴,薄雾化开,成群的鸭子在河面嘎嘎游过,日头虽被遮住大半,蒙蒙的光线透过层层叠叠的云,漏出来的一束横过整片天幕,恍然若梦。
厚重的冬袄褪了,家家户户壮年的男人身着中短布衫陆续下田松地,女人们在河岸的另一头赶鸭放牛,有些孩童虽还年幼,却也知体恤长辈,在一旁垫高了脚搭一手。
曲溪青远远望着其他村民下田一派欢乐融融的景象,再往睦家的田亩方向探头望去,睦野正背对他拉牛犁田,跟其他村户的农夫比起来,更显形单影只,萧瑟孤独。
向来散漫的他心头一滞,仿佛有无形的东西在他心里拉扯。
曲溪青犹豫不过片刻,在被讨农夫嫌和看不得农夫形单影只的样子,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他想过去招睦野说话又或许搭把手,步子还未跨出两步,凤眼倏地瞪大,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陌生的粉衣女子挎上一个竹篮走近睦野。
从那女子的发饰看,还未出嫁。
这男未娶女未嫁的站一块,曲溪青心中酸苦难忍,他厚着脸皮使尽各种撩拨手段那木头都不愿搭理他一句话,结果来了一个不认识的人,说话就说话,站这么近做甚么,村里不是有句话叫做男女之防么。
待曲溪青走近田垄,田里不少村民都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或惊艳,或痴迷,涌起一片骚动,很快也引来了睦野的回头注目。
早些天村里就传了睦野家有个好看的姑娘,后边又辟谣说是个男的,大抵是远方亲戚一类。若不是开春忙碌,那好奇的村民也想去睦家看个究竟。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倘若曲溪青是个女子,村民的目光不会这般肆意放纵,毕竟男女之防还摆在那,任他怎么美也不能专门登门探究。
可他是个男子,村中民风淳朴,村民也没往其方面多作细想,一个男人生得这般好看,自然会引来众人观望。
睦野朝他过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待人走近,正欲开口,旁边跟过来的粉裙女子却先开了口。
“睦大哥,他是你朋友?”女子嗓音娇脆,跟树梢上的黄鹂鸟清鸣那般动人,可她看向曲溪青的眼神藏有一丝谨慎。
女子唤作李红茹,杏眼樱嘴,额上贴了花黄,穿着一身齐胸襦裙,又是十六七岁的年龄,长得颇有几分姿色。
且李红茹家境不错,李家时常进城做些买卖生意,村里去李家提亲的人不少,可李红茹偏偏吊在睦野这棵大树上,大树虽然无动于衷,碰了钉子的她也仍未放弃。
李红茹前些日子随家里进城,昨天刚回来,今日就迫不及待地来找睦野了。
如今看到睦野认识比她相貌还要美的人,对方虽是个男子,仍然不能令她放下防心。
且不说睦野一直独自居住,来往向来亦是一个人。这样孤寡的男人身边突然多了貌美的曲溪青,怎么想都令人起疑。
睦野道:“他叫曲溪青,我的……一个朋友。”
曲溪青似笑非笑地看着睦野,意味深长道:“睦大哥——”这李红茹叫他可真是“亲切”呢。
睦野脸上闪过几分不自然,薄唇微动,李红茹就先他开口,落落大方,对曲溪青道:“我叫李红茹,见过曲公子。我认识睦大哥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他还有曲公子这般相貌不凡的朋友呢。”
曲溪青眼神一暗,明显不高兴了。李红茹在跟他显摆呢,他直勾勾盯着睦野,只当李红茹的话是耳旁风。
“睦大哥——”他学着李红茹的语气重复唤了睦野一声,睦野拧眉,转头看着李红茹,说道:“我有些事回去,你先离开罢。”
李红茹手上提的竹篮还冒着菜香,她是专程来给睦野送午饭的,没想到饭都送不出去。
小姑娘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李红茹神色大动,欲再开口,睦野已经让曲溪青跟他走。
曲溪青跟在睦野身后走得悠哉悠哉,走前他瞥了眼李红茹,凉凉道:“睦大哥,你真的忍心把人家姑娘扔一边啊。”
睦野:“……”
曲溪青又哼,嗓子眼酸溜溜的,道:“睦大哥,我看你似乎挺享受的。我还没那么亲近的唤过你呢,不然以后我也这般唤你哥哥?睦大哥?”他往前倾去,身子一仰,几乎贴在睦野耳旁,轻浮地吹了一口气,“睦大哥~你喜欢我这般唤你么,嗯?”
第13章 勾引
睦野眉头皱起,“你莫要这般。”
“我如何?我就叫你一声哥哥怎么了,人家叫得我不叫得?”曲溪青被他的话激怒,音调都飘高了,引来路上一些村民投来视线。
村民问道:“睦郎,你们咋的吵起来哩?”
村民不敢看向曲溪青,却忍不住偷偷瞟上一眼,被曲溪青看到后,黑黝的脸马上转开,当起和事佬劝道:“大家有啥事说出来一起商量,莫伤了和气,吵架不好……”
曲溪青又看了村民一眼,村民登时结结巴巴道:我、我先去田里干活,你、你们莫要吵了……”
村民憨厚又羞答答的反应曲溪青和睦野同时看在眼中,睦野平静的脸色暗暗沉下,曲溪青却翘起唇轻哼,笑得风流张扬,跟要去勾人似的。
一路无话回到睦家,睦野才将院子大门打开,曲溪青盯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道:“阿野哥~”
睦野僵在原地,曲溪青轻笑出声,眉梢得意挑起。
他是故意这般唤的,柔软的嗓音含着一丝诱惑,引诱男人的本事蛇天生就无师自通。且他才不要跟李红茹一模一样的唤睦野呢,他必须是独一无二的,让睦野听到就会第一时间想到他。
他走近几步,伸出手欲抚上睦野的后背,才触到,睦野便疾步迈开,往后院的鸡栏去。
打盹的黑贝看到他们回来,对睦野嚎了两声得不到回应后,跑到曲溪青腿边仰起狗脑袋蹭他,嚎声成了低低的呜声。
黑贝喜欢跟曲溪青撒娇,能在他腿边赖上一天。曲溪青揉了一把狗脑袋,“倘若你的主子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黑贝的狗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脑袋一转,对着睦野的方向继续猛嚎,那头喂鸡的睦野却看都不看这里一眼。
喂完鸡,睦野又进了灶屋热菜热饭,曲溪青不喜欢灶屋里的油烟,便坐在屋里等,睦野端着午饭进来,他又唤了一声阿野哥。
只是没带方才故意挑逗男人的情绪,被冷落了大半个上午,又让那李红茹的出现刺激,曲溪青眼巴巴地盯着睦野,委屈道:“木头,你真不会喜欢那个姑娘吧?”
睦野坐下,浓眉几乎拧在一起,“你吃完就离开吧。”
农夫被他扰了那么些天都没说话,今天一开口就让他离开。
曲溪青来了气,又急又怒又委屈,手上的木筷被他扔在地上,怒问:“你喜欢那个女的了?”
“你还赶我走了……”
他越想越难过,“我勾引了你那么多天你连正面看都不看我一眼,今天就为了那个女的,赶我走。”
勾引二字让睦野眉头一跳,他道:“你不必这样。”
曲溪青重重一哼:“我就喜欢勾引你。”他紧紧盯着睦野,大有胡搅蛮缠的意味,“反正你把我救回来,我不可能说走就走。”
“木头,你不要喜欢她,你看我哪里没她好了?”
“我除了是个男子,哪里没她好看?”
睦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出口,最后只化成一声叹气。
片刻后睦野恢复平静,道:“我和她并无任何关系,吃饭吧。”
曲溪青:“……那我呢。”
睦野沈默,黑贝蹲在一边吃完狗食后,回到曲溪青旁边。似乎察觉到它主人让曲溪青不高兴了,一会儿呜呜地往曲溪青腿蹭,一会儿又呜呜地往睦野腿边蹭,两个人什么话也不说,急得它在两人间团团转。
睦野拍了拍黑贝的脑袋,黑贝就安静下来了。
一顿午饭过去睦野就要出门继续干活,曲溪青得不到回应,便也怄气不跟出去。
他坐在院中将几朵花苞摘了蹂躏,院内的花草冒了头,平日睦野会定时清理,不让荒草将生出来的花覆盖。他打理院子时亦是不疾不徐沉稳从容的,在那会儿,曲溪青都舍不得去骚扰农夫。
因为那时候的睦野神色不仅平静,似乎还透着一丝温柔。他无意窥探到,心中一暖,便也不去闹了。
什么时候睦野对他这般温柔就好了,而不是只会当根木头不理他。
曲溪青将花苞蹂躏了一地,最后挨不住倦意,趴在石桌上沉沉入睡。
睦野提着农具回来,一眼就看到在院中熟睡的人和趴在石板上的黑贝。
黑贝朝他低呜了两声,曲溪青未醒,他放好农具出来看到被摧残了一地的花包,望着曲溪青的目光满是无奈。
回屋拿出一条被褥为曲溪青披上,睦野去后院取出母鸡今日孵出的鸡蛋,正直起弯下的腰时,两条手臂从后头缠了上来。
曲溪青披着被褥,下巴懒懒搭在睦野后背,睡意还浓,嗓音软哑。
“你回来了啊……”他半眯起眼低笑,缠在睦野腰上的手臂立即被拉开了。
睦野沉道:“我去准备晚饭。”
曲溪青郁闷地轻扯身上的被褥,母鸡对他咯咯叫了两声,他摇头失笑,果然只是错觉,这根木头还是这般。
“不解风趣。”
第14章 离家出走
薄春三月,清晨时分还带着丝丝凉气。
大清早,睦野喂完黑贝和鸡,眼看放在灶屋内的干柴要烧光了,他便将放置在后院中的木头扛到院中央堆叠,开始劈柴。
许是睦野身体强健火力旺盛,干木尚未劈到一半,他身上的热汗就将后背的布衫浸湿了,粗布衣黏了大半的后背,睦野不做多想,将上衣脱去。
农夫宽阔结实的臂膀上覆着一层汗,脊背肌肉紧实,身下穿着一条宽松的灰黑色粗布裤,腹下的汗水缓缓往下流,裤头前端湿了一片,隐约勾出一物轮廓。
曲溪青从屋内困倦的晃出来,睦野正背对着他,背部肌肉随着劈柴的动作,有节奏的起伏。
农夫持着斧头一手劈下去,木柴整根平滑的一分为二,侧前方的空地整齐摆着劈好木柴,才不过半个时辰,睦野居然就劈了这么多的干木。
他顿时就来了精神,走近与睦野面对面站着。目光放肆的打量农夫片刻后,曲溪青又绕到后方,凑近细看才发现睦野背后有几道看上去颇为久远的伤痕。
这几道伤痕有一道很长,从左肩头延伸至腰侧,痕迹虽然已经不深了,然而那么多年过去疤痕还在,可以想到当时他受过多严重的伤害。
睦野面相老成行事稳重,今年却也顶多只有二十出头。这伤痕至少也有七八个年头,当年那么小的睦野竟遭受如此狠打,没有人天生就是皮糙肉厚的,他当时该有多痛呀。
曲溪青看入了神,心头涌起丝丝绵绵的难过,连黑贝跑到他腿边蹭着撒欢也没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