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90)
尼莫揉了揉少女的发顶。他把黛比·莱特送走的时候,她还和一柄干草叉子差不多高,眼下她的头顶快到他下巴了。现在尼莫记得很清楚,在他还什么都不懂那会儿,这丫头就曾学着他将手指伸进火焰——黛比·莱特的胆量没准比孤儿院其他孩子加在一起都大,而和当时无法使用任何魔法的尼莫不同,她的魔法天赋同样十分可怕。
这两个特性加起来,组成了曾经的莱特孤儿院一霸。
年幼的黛比没少让他头痛,她的标志性尖叫简直能震塌孤儿院的房顶。就连送黛比离开的那一天,她都忙着四处折腾,满地打滚要他背去糖果店来个糖果自助。
只不过那一次她的闹腾带着哭腔。
而六年过去,当年胡作非为的小丫头成了第一佣兵团的正规法师。
她真的长大了,尼莫忍不住翘起嘴角。在那么一瞬间,“上级恶魔”和“黑章”似乎再次成了只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词汇,而他还在路标镇,这是一个普通人之间的久别重逢。
“不。”他温柔地开口,“我这边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
“尼莫,先给大家介绍下这位小姐吧。”安干咳一声,将眼神从奥利弗那边收回来,努力憋住声音里的笑意——他们的团长整个人紧张兮兮地僵在门口,跟被施了石化术似的。
“这是我大哥。”黛比指指尼莫,先一步开了口。艾德里安正踏进门,闻言加入了僵直的行列。“我是地平线的法师,黛比·莱特,同样出身路标镇孤儿院。老帕特里克不靠谱,我基本是大哥养大的。萨维奇女士,我哥他做了什么?他为什么是黑章?”
“恶魔信徒。”杰西笑嘻嘻地插嘴道,“至少通缉令上是这么写的。”
“……啊?”黛比皱起眉,“什么?抱歉,我刚刚可能听错了——”
“恶魔信徒。”安冲天花板叹了口气,然后点点头。
“他,恶魔信徒?那他的使魔呢?”女法师的声音里瞬间透出了点职业佣兵的味道,甚至还带有一丝凛冽的杀意。“他的使魔在哪儿?”
杰西指了指自己口袋里拼命减少存在感的灰鹦鹉。
“尼莫。”黛比撇了撇嘴,再次抬起头。“说吧,是你随手捡到了它,还是它随手捡到了你?这么个玩意儿……”她皱皱鼻子,似乎在寻找更加合适的措辞。“如果这都叫恶魔信徒,那我牵条小狗出门也可以自称狂犬信徒。”
有那么几秒,灰鹦鹉伸出脑袋,似乎想要冲少女喷一发深渊魔法。可它的小眼睛扫过黛比面前的尼莫,又默默地缩了回去。
“但我得说实话。对于一个恶魔信徒来说,蛇级也太夸张啦。”黛比原本轻松的声音里多了几分严肃,握住法杖的手指紧了紧。“如果我没猜错,奥尔本那边应该会给你扣个乱七八糟的罪名,好处理掉你……但那不会是什么大罪,就算你参与了黑章测验,二目的豺应该是封顶。”
她十分认真地望向面前亲人的双眼:“不开玩笑了。我只有两个问题,大哥。蛇级是你参与升上去的吗?……你是否真的在使役那只恶魔?”
尼莫朝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女露出一个微笑。他清楚她的顾虑——六年确实足以改变很多东西,而她没有刻意忽视这一点。
“放心,我没做什么会被老帕特里克臭骂的事情。”尼莫选了个折中的说法,坦然回应了对方的注视。“至于那只恶魔,我现在和它没有契约关系。”
“好,我相信你。”黛比郑重地点点头,脸上的笑容轻松了几分。“毕竟你找的队伍的确还行,萨维奇女士的风评一向不错。当初我们团长还想招募她……团长?”她随便扫了眼门口的另外两位黑章,本来下滑的话尾猛地扬了上去。
“不,你不是团长。”她死死盯住奥利弗,略微抬起手中的法杖,表情严肃下来。
“那是我们的团长。”尼莫将她抬起的手臂压了下去。“这事儿有点复杂。”
“可他长得和戈德温……”
“呃……这个问题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或许你可以询问下你们的洛佩兹先生。”尼莫挠挠头,“先不说这个,黛比,你最近怎——”
“莱特。”一个低沉的男声打断了尼莫的问话,全副武装的高大战士面无表情地冲这边招呼道。
黛比和尼莫同时看向他。
“团长找你。”铠甲战士扫过前厅的一众人,目光在奥利弗的脸上停留几秒,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这些黑章是你的朋友?”
“算是吧。”少女挠挠鼻子。“刚认识的朋友。”
地平线的战士朝他们礼貌但疏离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动作快点,莱特。这几位看上去要住店,你还有机会拜访他们。”
黛比又好奇地瞧了眼奥利弗,随即冲尼莫飞了个吻。“大哥,你可别跑。”她用清脆的声音宣布,“我可有那——么多事情想跟你聊呢。”
随着莱特小姐随着同伴离开,木台旁的羊角辫女孩开始啪啪啪地敲着住客名册。
“你们还住不住店啦?”她的声音带着点委屈。
“当然。”安一条胳膊撑上柜台,口气沧桑。“这里最大的房间有多大?我们需要一个宽敞的审讯室。”
艾德里安扶住额头,杰西赞同地颔首,而女战士的目光在奥利弗和尼莫之间扫来扫去。“我们也有那——么多问题想问两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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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 = )
第81章 英雄血脉与上级恶魔
黛比·莱特跟在她身材高大的同伴身后, 竭力调整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强烈却柔和的喜悦让她的头有些晕眩,而称职的佣兵绝不该把情绪带进自己的工作之中。她用打磨光滑的指甲掐着手心,三番五次地调整呼吸频率, 激动的心跳终于平复了些许。
哪怕在上次任务中, 戈德温·洛佩兹成功取得圣剑, 她都没有如此确切的喜悦。
莱特孤儿院的弃儿基本不会留在十三岁之后。拜地理位置所赐,来往的各式职人和冒险者格外多, 但凡有点才能或梦想的孩子都会被趁早领走——走出那个偏僻的小镇, 寻找各自的人生。
尼莫是唯一一个留下来的——她实际的养育人, 同时也可以说是她年少无知时折腾的主要对象。在黛比开始爬上房顶用自创魔法炸邻居家烟囱的时候, 老帕特里克已经老到走两步就要停下来喘喘气的地步。为了维持孤儿院的生计,最为年长的尼莫开始四处奔波打工,并苦着脸扛下了她捅的全部篓子。
尽管处于谨慎确认了一遍,黛比仍然不认为尼莫·莱特是个会痴迷于权力与力量的人。他从未追求过在孤儿院中的“权威”,对她的力量也没有露出过哪怕一丝一毫的嫉妒。
而她小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混球, 虽然不想承认,黛比深知这一点。但他从未真正对她发过火,甚至动手。尼莫永远只会像老帕特里克那样板起脸,严肃地絮絮叨叨——当时她甚至因此认定他软弱得要命。
少女冲回忆中的自己露出个无奈的苦笑。
这样的人不会为了一丁点所谓的力量去伤害他人。他的眼神没有变, 而她决定相信他。
黛比原本计划在成年时回一趟路标镇, 带上荣誉、金钱和歉意, 报答这位好像永远都学不会暴怒的亲人。那时他应该已经安稳下来, 或许会有自己的家庭。尼莫绝对不会离开路标镇, 她一直毫无缘由地如此坚信着。
而现在他们相遇了。
她的大哥成为了黑章, 但这不要紧。这次可以换她来照应他。
戈德温·洛佩兹房间的门没有锁。战士维克多先一步进了房间,黛比成功调整好表情,随他一同踏入地平线团长的临时住所。他们年轻英俊的团长正皱着眉一份报告,圣剑还好好地放在剑鞘之内,搁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见团员进入房间,戈德温放下手中的羊皮纸卷,露出一个和缓的微笑。
“团长,娜汀女士怎么说?”黛比先一步提问。
“她拒绝了。”戈德温摇摇头,声音平静。“我们只能按规定来。如果是沼泽魔女还有回转余地,东部魔女……没有办法。我给她留了两天时间。”
如同被兜头浇了桶冰水,黛比的喜悦瞬间被冲淡了不少。“您能不能……再劝劝她?”
“我看得出娜汀女士的决意,而且她原本就没有几天可活了。”戈德温摇摇头,“我说过,黛比。不要让假象蒙蔽你的眼睛——那只是一株花,和你每天踏过的草皮没有区别。我们是人类,自然要以人类为先。”
“哪怕是垃圾一样的人?”
“哪怕是垃圾一样的人。”
“您说了算。”黛比吸了口气,决心终止这个让她不太愉快的话题。“您找我来是为了……?”
戈德温将装有头发的玻璃小瓶推到桌子边缘,然后利落地扯了几根自己的金发。
“血缘鉴定。”他说。
黛比挑起眉毛,她瞬间想起旅店门口那个僵成木桩的青年。她没有多说什么,利索地打开玻璃小瓶。
魔杖顶端的绿色法石开始闪烁,短小的魔杖在空气中飞快地划出一行行淡绿色的咒文。淡棕色的发丝从瓶中飘出,变得血红,融化痕迹如同一滴鲜血滴入热水。那边戈德温的金发出现了同样的变化——扩散的图样不住变幻,直到停住,变成了两缕被凝固的血红烟雾。
黛比转了下手中的法杖,补了两个法阵。两缕血丝似的东西重叠在一起,以它们为圆心,几个符文圆环相互嵌套,绕着血丝缓缓旋转。
“母亲那边毫无关联,父亲的血是一样的……不对,不一样。非常非常像,父亲应该是亲兄弟。”黛比干脆利落地甩了下法杖,凝固在空中的一切瞬间碎为细小的尘埃。“头发的主人是您的堂兄弟,团长。”
“果然是这样。”地平线团长的脸上没有丝毫讶异,“传言是错的,弗林特叔叔的儿子活下来了。”
“所以您才让我调查奥利弗·拉蒙的事情?”一直保持沉默的战士开了口。“他本人就在这间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