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Founder擅长跟人聊天吗?”段骋雪闷闷笑了一声,不答反问。
愣了两秒,楚别夏哑然发现,“Founder”在他们这个圈子里,确实是以脾气差、孤高冷傲不合群著称。
也怪不得他认不出来。
“你……变了很多。”楚别夏说。
段骋雪笑道:“你也是。”
“我吗?”楚别夏迟疑两秒,还是忍不住问,“我哪里变了……”
照他自己看,四五年前自己不喜欢的性格,现在依然能在四五年后的自己身上看见……实在是毫无进步的一段时间。
可段骋雪没有回答他的话。
“怎么突然想起留长头发了?”他问。
楚别夏下意识抬手顺了一下松散扎在脑后的辫子。
“刚来TUG的时候,许时春问我要不要一起留长头发。”他说。
段骋雪沉默两秒,神情古怪。
“他是小学生吗?课间手拉手上厕所?”
楚别夏噗地笑出来。
“你这么说的话……好像也确实很像。”
“那你现在是……喜欢幼稚的?”段骋雪顿了顿问。
“嗯?”楚别夏反应过来,弯着眼睛,“他有男朋友。”
段骋雪微微挑眉,换了个支下巴的姿势。
“许时春……”楚别夏说了个名字之后,想了很久,才继续道。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其实有时候我会有点羡慕他。”
“为什么?”段骋雪问。
楚别夏沉默。
许时春的家庭是楚别夏从来没在现实里见过的黑暗面,和网上的梗如出一辙——“赌博的爸酗酒的妈,生病的妹妹脆弱的他”,当然,许时春绝对和“脆弱”两个字没有关系。
读完初中后,许时春就直接跟家里断了联系,凭借一手游戏技术,到秦市投奔开网吧的善良远房亲戚,最后打职业、退役、恋爱、转教练……
“他……很勇敢吧。”楚别夏说,不太确定的声音显得轻飘飘的。话音落后,他自己都低头笑了一声,挥去语气里的沉郁,转了个话题。
“说起来,你打职业的事,你爸妈赞成吗?”他问。
“一开始怎么可能赞成。”段骋雪耸肩,“要不是他俩比较理智,我早被丢豫|章书院去了。”
他笑了笑,压低嗓音学着他爸爸当时的话。
“我们虽然对你管教的松,但是也不可能允许你打一辈子游戏!玩物丧志!”
他学得不像是威严的中年男人,反倒像个圆滚滚的胖子,楚别夏轻笑出声,也学着他的样子单手支起下巴。
“然后呢?”他好奇。
段骋雪一摊手:“然后我换了个说法。”
“我说我准备投资FH,但是我觉得他们拿冠军不稳当,所以只能亲自下场帮一把,我也好赚钱。”
这下楚别夏完全乐不可支了,扶着额头,要不是石桌太凉,他都要笑到趴下去。
段骋雪说:“他们生意人嘛,最不屑年轻人谈什么追逐梦想了。就得对症下药。”
“我跟我爸是这么说的,不过在我妈那边,我就说我是个赛场上热血追梦的少年。”想了一下,他补充,“我妈那时候正在看那种,热血运动少年漫。”
“阿姨的口味变了啊。”楚别夏笑道。以前段骋雪总跟他吐槽,自家亲妈喜欢看少女漫和偶像剧,不光自己看,还要拉着儿子一起看,美名其曰熏陶。
“她就是那种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段骋雪无奈,“以前还撺掇我精进一下滑雪技术,想让我当奥运冠军……我说您不能要我名字里带个雪,就真有这方面天赋吧。”
楚别夏又笑了半晌,才弯着眼睛说。
“以前就觉得了,你家好像就是那种,特别有趣的家庭。”
段骋雪差点脱口而出什么,但强行咽了回去,咳了声说:“那你别羡慕许时春了,羡慕羡慕我?”
楚别夏笑容未改,撑着下巴摇了摇头:“这不一样。”
“我说羡慕他,是也想成为他那样的人……虽然努力到现在也还是很失败。”他说,“而羡慕你的话,也并不能让我拥有你的家庭,对吧。”
段骋雪未置可否,像在随意推进话题一样说:“你好像没跟我聊过你家?”
楚别夏肉眼可见地迟疑了两秒,才露出无奈的笑。
“没什么好说的……就和大多数家庭一样。”想了想,他补充,“和许时春家比起来,我的成长环境已经很好了。”
段骋雪眉头微微皱起一点。
楚别夏回忆了一会儿:“其实之前……小时候吧。我觉得自己特别可怜,于是去跟朋友说,但是我发现他比我更可怜。”
“又或者说,我没什么可怜的。”他看向远处。
“许时春后背上现在还留着他爸爸烫出来的疤,钱哥是单亲家庭,阿叡从小就体弱多病。而我父母只是偶尔吵一次架、只是要求我比较严格、只是希望我做一个框架里轨道上的正常人……”
他猛地停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冷得让人打颤的风割过喉咙,却还是没压住最后轻轻吐出的、不稳的声音。
“只是这样……而已。”
和许时春的断绝关系比起来、和钱乾赡养母亲相依为命比起来、和王叡小病不断却依然开朗比起来、甚至和段骋雪能给父母交一个满意的答卷比起来……他失败透了。
他是不合格的队长、不合格的学生、不合格的儿子……
楚别夏猛地侧过头,背对着段骋雪,想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毕竟只是很正常的、大约每个家庭都会遇见的问题,如果因为这个郁闷难过,实在太小题大做。
“楚别夏。”段骋雪叫他,获得了一个努力平静、却依然湿漉漉的“嗯”的鼻音。
“他们是不是都跟你说,这没什么。”
楚别夏努力弯了一下嘴角:“确实没什么,都是很正常的小……”
段骋雪打断了他。
“我点了杯奶茶,结果骑手告诉我它在半路撒了,虽然给我赔了钱,但我还是想喝奶茶却没喝到,我特别难过,一整个下午都闷闷不乐——你会觉得我矫情过分吗?”
楚别夏安静地想了几秒,情绪也被快速封住,于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地回过身来,摇头。
“不会。”
“是了。”段骋雪说。
“苦难这种事,本来就不该是比来比去的。没有什么,世上有人比我更惨、我就不能觉得自己过得不好的道理。”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没人有资格评判你的事。如果你跟别人倾诉,对方还你一句‘你这算什么’来彰显自己的坚强的话,你直接告诉他,你这么坚强的人,未来的苦难磨砺肯定也不会少的,加油!”
楚别夏被他阴阳怪气的语气逗得轻笑,微微弯起来的眼睛里却又渐渐盈满眼泪来。
“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无忧无虑一辈子呢?人生已经这么乱七八糟了,为什么还要给倒霉蛋分个三六九等。”段骋雪说着,忽然问。
“如果我的奶茶没了,你会愿意安慰我、再给我买一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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