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之年(6)
“怎么回事儿这是?!”
秋实站在一旁,瘪着嘴抽抽搭搭地说:“阿姨要揍人,开门的时候撞他脑袋上了。”
“我,我……”李艳东手持一柄冷兵器,站在门口百口莫辩。
“你说你,一天到晚的跟孩子置什么气?多大的事儿就喊打喊杀的。里外里就这么一棵独苗儿,撞坏了怎么办?”陈磊抱着人撒丫子就往外跑,“你赶紧去把隔壁王哥家那板车给我借过来,去医院!”
“好好……”李艳东嘴上说好,腿却已经不听使唤了,她刚一挪窝,身子就软了下来。幸亏周莺莺在身后扶住了,才没直接坐到了地上。
转眼的功夫,徐明海已经被抱着到了院子口。他心想,总不能真就这么被板车拉医院去啊。回头一检查,屁事没有,还不露馅了?于是他又在陈磊怀里坚持哆嗦了几下,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喘着粗气咳嗽了几声。
“小海,醒了?”陈磊止住了脚步,低头问,“头疼不疼?哪儿不舒服?”
“好多了,就是有点恶心。”徐明海半死不活地说,“干爹,我晕……不用去医院,您抱我回屋儿躺会儿吧……”
徐明海见陈磊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到底还是心虚,于是赶紧又闭上了眼睛。陈磊稍微琢磨了一下就转了个身子便往院子西南角走去,边走边喊:“艳东,孩子醒了,你赶紧过来看看。”
李艳东这时终于缓了过来,她甩开周莺莺的手三步两步跑到屋里,然后见陈磊已经把人轻轻地搁在了床上。李艳东坐在一旁抓起儿子的手,抽泣道:“长这么大,从没闹过毛病,怎么了这是……”
“说话挺利索的,估计就是磕了下脑袋。顶破天儿了是个轻微脑震荡,应该不严重。”
陈磊极为艰难地在“不揭穿徐明海”和“别让他妈着急”的光谱上拿捏尺度。
“那也不行啊!本来这书就读得七零八落的,这下更崴了。”李艳东放心不下,央求陈磊,“咱还是去趟医院看看吧,拍个片子踏实啊。”
“妈……”徐明海掐着分寸再度颤巍巍地睁开了眼,“我没事儿……”
“真的?”李艳东赶紧冲着徐明海伸出俩手指头,“这是几?”
“是个胜利,”徐明海说,“我真的好多了……”
“妈真不是成心的。小海,你怎么也不知道躲一下啊……”李艳东眼泪成串地往下掉。
徐明海心说就眼前这一亩三分地,您拿着笤帚我能躲哪儿去啊?
“妈,我错了,不该跟您顶嘴。”徐明海挤出两滴鳄鱼泪,欲落不落的样子十分叫人心疼。
“行了行了,”李艳东把被子给徐明海掖了掖,“你躺着吧,再难受恶心的话赶紧跟妈说。”
“妈,我饿了……”徐明海试探着开口。
“你中午想吃什么?妈给你做。”李艳东赶紧说。
“炸馒头片儿,抹上厚厚一层麻酱,再撒点白糖。”徐明海说着说着口水都要出来了,然后补充道,“还,还想吃麦丽素。”
“行,妈一会就去副食店给你买去。”李艳东难得这么好说话。
“妈,”徐明海继续打蛇随棍上,“我以后能和果子一起玩儿吗?”
李艳东这下不说话了,头扭去了一边。于是徐明海就把哀求的眼神递给了陈磊。
“咱这条胡同里孩子不多,我看小海一人儿平时也挺孤单的,干嘛不让他跟果子一起玩儿?”站在一旁的陈磊接过话来,“你掺和孩子之间的事儿干嘛,都这个岁数儿了,还赌哪门子气?”
“我就是赌气!我就是看周莺莺不顺眼!”李艳东用手轻轻摩挲着徐明海湿漉漉的额头。她以为这是刚才儿子疼出来的汗。殊不知,这其实是徐明海演得太过投入,大脑分泌出的智慧结晶。
“人家莺子不就是比你长得眼睛大点儿、头发多点儿白点儿、瘦点儿,”陈磊笑,“人家港台女明星也长这样,你挨个儿恨得过来吗?”
“滚蛋!”李艳东咬牙切齿,“你懂个屁!好男人一身毛!好女一身膘!”
陈磊赶紧点头:“好好,一身膘好。”
李艳东骂完人,又继续道:“你别故意打岔,你明知道我这是为了什么!要不是她,你至于被……”
“得了,又是这一套,你没说烦我都听烦了。”陈磊赶紧摆手打断了对方,“艳东,我最后跟你说一遍。这世上,谁都没对不起我。这是命,我早认了。”
“要不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呢,给你操的心也白操,这几年也不是没有小姑娘上赶着追你,可你非说自己底儿潮不想谈。陈磊,”李艳东盯着他,“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压根儿就没死过心?如今她回来了,你总算是盼到头儿了?”
“什么头儿?这辈子哪有头儿?”陈磊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只嘱咐她,“有些话千万甭当着莺子提,她什么都不知道。”
“是,打小儿她就跟颗小白菜似的,只顾自己水灵可人疼,其它的她知道什么啊?”李艳东撇了撇嘴,然后站起身来,“你帮我看着点小海,我拿副食本去打麻酱,正好晚上做花卷。”
李艳东出门前,扭头看了眼床上的徐明海:“你以后爱跟谁玩儿,就跟谁玩儿吧。”说完,便消失在了门口。
第6章 神丹
午后,“大病初愈”的徐明海重现江湖。
他跑到陈磊那屋,把门敲开后视线便与秋实的目光相遇。对着这一双哭得如同桃核似的眼睛,徐明海顿时愣在门口不知该不该进去。
“来找果子啊?”周莺莺无力地看着另外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
徐明海:“嗯,阿姨,我找出好多小人儿书来,想让他去挑挑。”
“你妈同意吗?别老让她因为这个整天着急上火的。”周莺莺叹气。
“我妈说以后都不管我跟谁玩儿了,”徐明海信誓旦旦拍着胸脯,“我方取得了第一阶段的全面胜利!”
周莺莺回头看了儿子一眼,只见秋实紧闭的嘴角有微微上扬的趋势。她略显无奈地说:“果子,你跟小海玩儿去吧。妈的话……你别忘了就行。”
徐明海见周莺莺松口,赶紧跑进屋去拉住了秋实的手,拽着他就往外跑。等跑到西南屋,他关上了门,还伸着脖子往外看了看没人跟踪,然后扭头问秋实:“你哭什么?”
“我没哭。”秋实拿那双亮晶晶的兔子眼往床上看去。
上午的时候,李艳东前脚刚一走,秋军师后脚就开始遭遇刑讯逼供。
李艳东是关心则乱,见亲生骨肉挨地上左一抽搐右一痉挛,三魂七魄顿时全都没了影儿,压根没想过他是在装病。
但周莺莺在屯子里是见过二狗“犯病”的,这玩意又不传染,怎么秋实来才第二天,徐明海也这样了?可不管怎么问,秋实都一副去留肝胆两昆仑的架势,连中午饭都赌气不吃了,气得周莺莺狠打了他手心几下。
秋实记事以来,还没被亲妈这么批评过。又因为既然李艳东是“坏人”,那么自己的所作所为必定就是正义的,好人还挨骂?秋实觉得委屈极了,于是极少哭鼻子的他大大地哭了一场,顺便把这两日淤积在心里的不安一并发泄了出来。
“再怎么样也不能装病骗大人。”周莺莺最终放弃了从儿子嘴里撬实话,只说,“做父母的看了心得多疼啊?以后再也不能这么干了,知道吗?”
一边张牙舞爪地揍孩子,一边又说心疼,秋实觉得大人的世界非常难懂。就在周莺莺要自己保证以后再也不说瞎话出馊主意骗人的时候,救兵到了。他这才得以逃出生天。
被徐明海拽着手从里面跑到院子的时候,秋实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外面冷冽的空气,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没错就是没错,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