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台上的管家先生(225)
在段长山和崔丽莺闹起来的时候,司机正吞吞吐吐地将周围人议论的话题转述给段非。
而等段非到了现场,看到的就是他父亲在街角搂着崔丽莺的肩,半跪着为她擦着眼泪。段长山因为他这一声“爸”转过头来,崔丽莺的注意力也同时被吸引过来。后者在地上一路跪行,直到了段非面前,扯着段非的裤脚仰头哭诉——“非非,我真的没想她死。”
在司机转述时段非还不可置信,现在听了这一句,他算是真正地如堕冰窟。他没有低下头看崔丽莺,反而是死死地盯着段长山,眼睛眨也不眨。崔丽莺还在自顾自的解释,把那前因后果乱七八糟地捋了一遍,几个关键词到了段非的耳朵里,让段非紧紧地咬了牙,额前的青筋也爆了出来。段长山觉得段非的神色实在不对,正想把崔丽莺拉开,段非却向前一迈挣开了崔丽莺的手,一拳打在了段长山的脸上。
段长山不敢真的去挡,段非却是真的想把段长山按在地上打。他每次出手下得都是死力,表情也认真得吓人。崔丽莺见状上前拉架,被段非一把扯开扔在一旁。到后来父子两个打成一团,两个人从街边滚至自行车道和机动车道之间,这才停下来。段长山躺在地上,段非的膝盖压在段长山的胃上,一手去擦拳头上的血。
崔丽莺跪在二人身边,看着段长山的脸上都是青肿和鼻血,下意识地抱怨起段非来——段长山想去捂崔丽莺的嘴,这女人却已经开了口,一边掉眼泪,一边指着段非:“有你这么当儿子的么?就算是你爸再有什么错……”
段非没等她说完便转过头看着她:“……你就这么想死?”
崔丽莺还没反应过来,段非却已经从段长山身上起来了,站直了对着这个跪在地上的女人说:“我是忍着不打你才打他的。现在看你这么不知好歹,真他妈没必要。”
说完了他猛然向后抬起右腿,蓄足了力,飞起一脚就往崔丽莺的面门上踹。崔丽莺抬手一挡,整个人却几乎还是被踢飞了出去。她痛苦地叫了一声,同时段长山怒吼了一声段非的名字,从后扑住了段非的腰,两个人竟然又打了起来。
崔丽莺满口的血,和眼泪以及唾沫混在一起往出流。也许是被亲生儿子打了的事实太过有冲击力,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对着段非大喊出口:“我才是你亲妈!你为了一个外人这么打你亲爹亲妈?你还是不是人啊你!!”
——她这句话出口了,才是真正的无可挽回。
段长山最想瞒过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个儿子段非。他心知段非对李鸳鸯的感情,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这层真相捅破,无异于火上浇了一大把油。段非原本觉得这女人的喊话简直是无稽之谈,但是真看了段长山惨白的脸,却觉得这个荒谬的故事很可能是真的。
……他的母亲被一个婊子给害死了,但他其实是他爸和这个婊子的儿子。
段非笑了。这可真他妈扯淡。
于他来说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像是糟糕透顶的噩梦,但这万分的恶心的情形却很可能是现实。这让他在干笑过后弯下腰去,然后剧烈地干呕了起来。
段长山向他走过去,想解释些什么。段非抬起一只手做了个拒绝的姿势,段长山走一步,他便往后退一步,一直退到了行车道的边缘。这毕竟是个危险的位置,段长山让段非回来,段非反而又往后退了一步。引擎声远远地传过来,段非直起身来,等着那声音渐近了,他面无表情地向车道中间又退了一步。
驶来的重型摩托猛然减速,却还是差点带飞了路中间的人。车手一个打弯过后被甩在路旁,摩托则侧着翻到地上,外壳在柏油路上滑出几条亮白色的痕迹来,足有几米远。
段非还站在路中间。而崔丽莺倒在摩托地旁边,额头上流着血,一手捂着肚子。
——当时车来的时候段非没想躲,摩托车手却已经准备好了向左打弯。偏偏这时有人从旁冲了出来,硬是挡在了摩托跟前,只能被一并带了出去。
这街口已经乱作了一团,后面跟上来的车辆全都堵在了段非面前,生怕撞上人,车,或者轧上摩托飞出去的碎片。段长山在一片鸣笛声中跑去崔丽莺的身边蹲下,拨了12o。而段非也转过身去,一步步地慢慢走向两人所在的地方,低着头,用从上到下地视角看着崔丽莺。
崔丽莺抬头看着段非,原先或咄咄逼人或惊慌失措的精神头全没了。她的眼睛被额上的血迷了,睁不太开,只一边捂着上腹,一边用很小的声音对段非说:“你别……想不开……你别……怨妈妈……”
段非弯下腰去。他笑了笑,眼睛圆睁着,却是通红的。
“你不是我妈。算我求你,你能去死吗。”
“段非!”段长山在一旁喝止他。
段非慢慢地直起身体来,一边笑,眼泪一边流了出来:“我们都去给我妈陪葬吧。死了这一群贱人,她肯定能安心了。”
段长山一个耳光对着段非抽了过去。段非的头被抽的侧开,却没有还手。
他回看段长山:
“你打吧。打死我最好。我现在活着都嫌恶心。”
……
当天崔丽莺被送医。她身上并无显见的外伤,脾脏却在擦撞中破裂。虽然医生努力抢救,还是没能拖过几天。在救护车上她就已经不能说话了——段非对她留下的一句话,将她近无的自尊也摧毁了。她两眼无神地捱过了一阵,后来死心一般将眼睛闭上,之后就再没睁开过。
段非一语成谶。
事情的后来骆林也是知道的。段非一晚没回家,之后却一天一天地变得反常起来。
段长山原本无颜面对段非,两个人几乎不打照面,到后来他却诧异地发现,段非根本不记得那天出了什么事。因此,他带了段非去找了家庭医生黄凯仙。黄凯仙对于心理也有所涉猎,推断这是应激反应中的一种——段非将那些可能危及他自身的记忆全部锁了起来,好让自己应对某些特别的刺激。黄凯仙不方便问段非出了什么事情,段长山却反应过来——作为崔丽莺亲生儿子的事实对段非的打击之大,也许让段非真的有了想死的心。
黄凯仙还在念叨着让段非去专业的医院就医,尽快将记忆回复了,不然会造成情绪上的不稳定。段长山沉默许久点了点头,却在回家之后再没提起给段非看病这一茬。
段非一天天变得愈发乖戾起来,脾气暴躁得让人不忍去看。段长山回家的时间则愈来愈短,像是根本不敢对上段非的脸。不过同时他在这儿子身上花的钱越来越多,像是认命一般用钞票去堵段非捅出来的篓子,不曾有怨言。
他宁可养一个废物一样的儿子,也不愿这个儿子因为想起旧事而做出傻事来。
……
骆林听到这里,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应对才好。他将眼光转开一些,似乎是想开口说些什么,到最后还是沉默了。
真正说来,其实很多事情都有蛛丝马迹可循——骆林的记忆力是天生的好,他还记着之前自己是怎么陪着段非去翻那些旧相簿的。对于那几张李鸳鸯的独照他还印象深刻,这时再想想,照片上的李鸳鸯小腹微凸,应该是已经怀了孕。但是那张照片右下的日期和段非满月的照片差了将近三年,而在那三年间,段家一张照片都没留下来。这么仔细想想,不能说不奇怪。
在沉默中,骆林的一双手下意识地相互握了握。也许是段长山给出来的信息太多,他现在才慢慢地缓过劲来。
如果没有这许多事,大概他和段非之间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